話雖如此,他還是垂眼撫了撫劍鞘,低聲道:“樓外樓呢,在我的心上人手裡,他是個讀書人,外家功夫裡邊,也就會君子六藝那點射術了。”
“小孩總也學不會保護自己,給他留把靈劍防身,我才放心把他獨自抛在臨安呐。
他收回視線,從桌上的小袋裡撿了顆糖吃。
裴容與看他一眼,伸手把剩下的柚子糖紮回了袋子裡,随口嗆了他一句:“三十多歲的小孩。”
陳玉林:“那有什麼,他比我小十七歲,怎麼不算小孩?”
他全不覺得有什麼問題,轉頭看了眼李渡,笑道:“你家這位今年百多歲,不也照樣被你這樣當個小孩守着。”
裴容與顯然也不覺得有什麼不對:“但你的年歲尚還夠不上我的零頭。”
“這差得多有多的好處,少也有少的好處,講究的是個恰到好處,過猶不及。”
陳玉林指尖輕輕叩着劍鞘,道:“我家小孩是我從小看大的,你可有見過你家這位在襁褓裡時什麼樣,十二三的少年時什麼樣?”
裴容與:“……”
李渡:“……求你們少說兩句。”
陳玉林輕笑一聲,從善如流地一禮,就要告辭:“時候不早,若是沒有其他事情,我便先行告辭了。”
“稍等,”李渡輕咳一聲,好容易從适才的話題中轉回神來,問,“今日就你一個人來,其他人怎麼沒跟着?”
陳玉林:“如今水勢暫退,他們還像之前一樣在山上用靈力描畫符印,想來總能起到一點效用吧。我本是想你沒有靈力,修補陣眼恐怕有些費力,才特意過來看看,有意沒有叫其他人跟着。”
他挑着眼尾看了看面前兩人,歎道:“隻可惜我自作多情,跑來看你們兩個恩愛,連撿顆糖吃都讨嫌。”
李渡:“我們……”
裴容與:“挺有自知之明。”
“你少說兩句,”李渡揉了下眉心,“實在抱歉。”
陳玉林擺了擺手,示意他不必:“放心好了,你的事情不會有再有其他人知道,各門弟子也隻當是你叫他們描的陣起了效用。”
“至于這些發瘋的村人,便推說是機緣巧合下受邪術蠱惑,蒙人的說辭從來不愁少。”
裴容與起身走到李渡身後,掌心在他後腰安撫地順了順。
“昨日村人互相殺人取骨的時候,各門弟子也都被他們有意攔着,确保無人看見。”
他眼裡淬着一點冷光,等到李渡擡眼看過來的時候,卻又化成了溫軟的一捧泉水:“不會有人再知道你的秘密。”
李渡眼底神情閃爍,有一刻不知該作何表示,再擡眼時眼尾有點輕微的紅,拱手向陳玉林作了一禮:“多謝你們。”
陳玉林笑了下:“不用謝我們,謝你家郎君吧,我們隻是受他脅迫的。”
李渡耳尖也跟着一紅,見他轉身要走,趕忙又幾步跟上去道:“陳道長留步。”
他略作猶豫,最後還是神情鄭重地開了口:“我們還有件事想要拜托你,但隻能告訴給你一個人知道,你若願意的話,就請明天獨自再來此處一次。”
陳玉林聞言也收斂了面上的笑意,隻一點頭,應道:“好。”
見他轉身離去,李渡緩緩呼出一口氣,往身旁靠了靠。
裴容與掌心從他的後腰滑到身前,溫熱地覆在了他的小腹上:“我之前以為,小十一是你親生的孩子。”
李渡愣了愣,便聽他繼續道:“但人與妖之間,确是可有後嗣的。”
李渡一時沒有明白他的意思:“什、什麼……”
裴容與身量高,手也比他大得多,五指纖長,骨節分明,好看得有如美玉雕成,卻又蘊着溫煦的、叫人難以反抗的力量感。
這隻手攏在他平坦的小腹上,比劃出一個隆起的弧度。
“蛇妖的卵,大抵有這麼大。”
蛇妖低緩的聲音舔進他耳中,讓李渡呼吸都跟着滞了滞。
“我們若是有個孩子,是不是會長得同你小時候一樣讨人喜歡?”
李渡從沒有往這方面想過,他扣住裴容與的手腕,試圖止住他的動作:“我、我是個男人……”
他被對方的目光看得心頭一顫,甚至莫名有些害怕。
“而且我……我這副身體究竟是傀儡塑成,如何、如何能……”
方才咽下的酒液仿佛這時才遲緩地發起熱來,讓他從小腹生出一股灼灼的熱意。
裴容與沒有再動作,隻擡手蹭了蹭他的側頸,将他攬着膝彎抱了起來。
李渡心神一慌,推了推他的胸口:“你做什麼……!放我下來……”
“你又在想什麼?”裴容與垂眼看着他微微染着紅暈的臉頰,道,“時候不早,我帶你回去休息。”
休息真的隻是休息,沒有再多發生什麼别的。
李渡近日裡的心神也不能支撐他再多做些别的,他如今雖然面上看起來已經沒什麼大事,但裴容與知道他内心裡仍不好受,清醒時尚還看不出什麼,睡下之後沒了刻意掩藏的意識,便顯得格外明顯。
他被輕巧地放到榻上,就自覺地裹着被子蜷起身。
裴容與靠坐在床頭,有一搭沒一搭地陪他講小話,他聲音越來越低,沒過多久就睡着了,睡過去之後卻又時常驚悸,時常半夢半醒地喘息着睜開眼,眼睫上還糊着滑落的冷汗。
有時候不知在睡夢中看到了什麼,神志不省地往裴容與懷裡湊,最後裴容與幹脆抱他坐在自己懷裡,才讓他的噩夢勉強平複些許,總算能連續地睡上個把時辰。
“……!”
李渡再一次驚醒的時候,下意識伸手往旁邊探,卻隻觸到一片冰冷,本來抱着他的人已不知何時起身離開了。
他感覺太陽穴有些刺痛,幾乎是立時就清醒了過來,披了件外衣走出小室,透過半開的窗看到外面滿是濃密的雲霧,全然看不清窗外的景緻。
忽而從遠處響起隐約的一陣雷聲。
銀紫的電光轟然劃過,将上下一片的雲霧都照亮一瞬。
李渡心頭一顫,下一刻才反應過來身上沒有被連心印牽起的痛感。
但他還是下意識覺得不安,一顆心在胸膛裡跳得格外快,一下一下撞得他心口發疼。
他抿了下唇,轉身快步走到門前,正要推門出去,卻發現如何用力也推不開那扇門。
李渡捂了下自己的的心口,忽而反應過來。
窗外的雲霧并非雲霧,而是裴容與設下的結界,他把自己護在結界内,自己去應禁術招來的雷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