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兩個……”
陳玉林抱着劍靠在石台邊,目光掠過俯身描畫靈脈的李渡,以及坐在一旁的裴容與。
後者因為身上有傷,被李渡勒令坐着休息,面前還被他特意支了張小桌,桌上拿小爐慢火溫着酸甜的一壺果子酒。
李渡沒時間新做糕餅,隻能翻出之前做好的柚子糖給他吃,又想到他不怎麼愛甜,多往果酒裡添了兩顆鹽漬的青梅,才又放心地回過頭描自己的陣去了。
陳玉林視線逡巡一圈,在李渡側頸的痕迹上停留一瞬,又若無其事地移開了:“終于好上了?”
李渡聞言指尖一滑,反手擦掉了畫歪的線:“……沒有。”
“這樣啊。”
陳玉林指尖敲了敲劍鞘,話音停頓片刻後,忽而又開口道:“青雲走了。”
李渡動作一頓,一時沒有反應過來:“什麼?”
陳玉林對上他轉身投來的視線,重複道:“何青雲,你應該還記得他,當初在小園入陣,是你給的平安符救了他們兄妹一命。”
“仙君廟遭村人圍殺,他隻顧護着他妹妹,自己沒能活着闖出來。”
陳玉林神情微斂:“前日襲擊杏子坡的僅有十幾人,但我們遭遇的卻足有上百人,最後雖說勉強制服了他們,但不說損失慘重,也是折損頗多。這幕後若真有主使,九成是沖着橫雲來的。”
裴容與擡眼看他:“棗坡上除卻橫雲,還有定禅樓和藏真寺的人,你這般笃定幕後之人是沖着你們來的,想必是做過不少虧心事。”
陳玉林輕笑一聲,并不避諱:“定禅樓與藏真寺,橫雲卻畢竟坐着道門首座的位置,争與不争究竟不同。”
“不過話說回來,世事無常,不如憐取眼前人呐。”
他笑的時候眼尾向上挑,顯得格外多情缱绻,豔美逼人,目光飄過還蹙着眉的李渡,又低頭落到自己懷裡的劍上,一句話不知在對李渡說,還是在對自己說。
李渡輕輕歎了一聲,也跟着看向他手中的劍:“你這把劍是一對劍的其中一把。”
陳玉林挑了下眉:“是,這一對劍是我在明月挂南樓拍下的,想必當初還經過你的手吧?”
明月挂南樓天字一号間窗外的靈花多年來從未開過,反倒天字二号間靈花幾乎回回都開。
如今這一層師徒的關系一點破,明月挂南樓究竟如何聯系上避世不出的紅豆祖師不言自明。每年初春拍賣會上壓軸的符印兵器,想必都是這位李仙師帶着他師父的東西來的。
李渡被他看破這一層,也并不否認,隻低頭撚着手上的菩提手串想了想,道:“我确實還有些印象,這一雙劍叫……嗯,山外山和樓外樓?”
陳玉林:“好記性。就是這價定得太高了。”
他從袖中摸出一塊剔透的黃玉牌,伸手遞給李渡看。
玉牌正面雕了一簇紅豆花,李渡認出這是明月挂南樓秘制的記賬靈玉,果然翻過來就看到背面用極細的筆觸刻着小字。
赈北地雪災旱災各一次、豫州水患旱災各一次。
另:由于此為雙劍一同售出,特享優惠,其中一次可不按地點标示,自行抉擇。
這時隻餘下北地雪災一處還小字完好,其他都已經各有了一道刻痕,标示着已經完成。
李渡把玉牌交還給他:“這還高,這麼好的抵扣,加上你這一雙劍還是我頂滿意的,已經被你讨了便宜了。”
他說着轉頭看了眼裴容與:“像他之前拍的那把劍,用處不大,隻是名頭花俏,還照樣付一樣的價款。”
裴容與聞言笑了一聲,捏了下他的手腕:“這價還不是你自己定的,小奸商。”
李渡指尖撓了撓他的掌心:“若不是你不肯提前知會一聲,我又豈會坑到自己頭上?”
他想起此事,伸手往自己的儲物袋中去摸他們那塊玉牌:“眼下沅江水患算是平了一次,我記得還有一次是蜀地……咦?”
他話說一半忽而停住,緩緩攤開了掌心。
隻見本來完好的一塊黃玉不知何時已經碎裂成數塊,他眨了眨眼,在手中将碎玉拼了回去,看清了背後刻着的字。
——赈蜀地旱災一次、沅江水患一次。
上面各有标示已經完成的一道刻痕。
“怎麼會已經碎了呢……”
李渡有些遲疑,轉頭問裴容與:“你此前赈過蜀地的旱災?什麼時候的事情?”
裴容與想起自己兩百年前牽雨雲去蜀地的事,看來這玉牌是将之前的作為也核算在内的。
他在心裡想明白了此中關竅,面上恰到好處地流露出一點詫異:“之前确然去過一次,不過都是很多年前的事了,沒想到在拍下物件之前做的也算數。”
李渡聞言點了點頭,也沒有再多想。
“明月樓拍賣的雙劍,多數都是出自紅豆之手,這麼看來,她倒确實是精于此道。”
裴容與有意把他從這個話題上引開,轉而看了眼陳玉林手裡抱着的劍,道:“這是把好劍。”
山外山通體銀白,似雪似玉,卻不同于裴容與的不平端麗出塵,反倒自成一道豔麗鋒銳的白虹,極襯陳玉林本人的氣質。
山外山為攻,樓外樓為守,合則自成劍勢,分也可各保己身。
兩把劍雖為雙劍,單拎出其中一把來,也都不遜于任何一把冠絕天下的名劍。
李渡聞言彎着眼睛笑了下,有種得了誇贊的驕矜。
但這種明亮的神色隻有一瞬,下一刻他忽而又想起些什麼,眸光也跟着暗了暗。
“紅豆姐姐是個癡心人,此生最大的願想就是找到個會疼人的如意郎君,最擅煉的兵器便是雙刀雙劍。”
“兩百年前杜賢春手中的那把笑春風,姐姐本來也意欲做成一雙劍中的一把,隻可惜這兩人都沒什麼桃花運,雙劍的意趣在于相輔相成虛實互生,靈犀隻在一念間,若沒有這靈犀一點,還不如單煉一把周全己身的劍。”
李渡随手做了個挽劍花的手勢,看着自己的手,有一瞬的出神。
“所以最終也隻成了笑春風這一把劍。”
裴容與看出他失神,擡手攬了攬他的側腰。
李渡站在他身側,拿他用過的酒杯又斟滿,自己仰頭喝了。
陳玉林:“啧。”
陳玉林:“你們這還沒好上?要是我不在,你這時候都坐他腿上了。”
裴容與對此表示贊同:“所以你怎麼還不走?”
李渡:“。”
他輕咳一聲,有意岔開了原來的話題:“咳……山外山在你手中,它的樓外樓呢?”
“何苦拿這事來調笑我呢,”陳玉林笑意一頓,“我師父不早就把我那點家底都抖給你們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