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稍等,這其實是千思坊所制的傀儡,并非真人。”
李渡搖着輪椅上前兩步,欲要伸手去碰一旁倒在地上的傀儡:“各位如若不信,我可以……”
“傀儡?”
錢昭卻不等他把話說完,便刀鞘一橫,止住了他的動作:“我看這分明就是人,你們當街行兇,妄圖借此說辭來逃避罪責!”
“來人——将這三人拿下!”
李渡蹙了下眉,正思考應當如何解釋,便被陳玉林上前一步攔在了身後。
陳玉林捏着錢昭的刀鞘在指間,看似隻是随意地一搭,卻叫他半點也後退不得。
“千思坊就設在此處不遠,往後小半條街的位置。大人難道不知道?”
裴容與握着李渡輪椅的扶手後退兩步,低頭在他耳邊道:“千思坊開在這地界,朝廷必然也是知道的。”
李渡:“那為什麼……”
裴容與:“朝野動蕩不安,他們要多抓些人回去充業績。這時候如何争辯,他們也是裝聾作啞。”
當——!
陳玉林屈指一彈,在半空蕩起一層看不見的波紋,将錢昭震得後退數步不止。
“聽聞今上近來正推行改制,新法苛嚴,民怨四起,原來就是這般不查真相,妄下論斷。”
李渡:“不是說争辯無用,那陳道長現在又……”
裴容與:“想必他自有旁的應對之策吧。”
錢昭聽了陳玉林這一句話,雙眼微眯,拔刀出鞘:“何必要再多說這句話呢?本來依你們同相爺和鳴筝君的關系,隻需進去安生待幾天也便罷了。”
他擡手一揮,身後數十巡捕一齊拔刀,将對面三人圍了起來。
“——押入大理寺獄。”
“大理寺獄?”
陳玉林卻忽而笑了一聲:“千思坊近在眼前,你們卻佯作不知。”
他輕輕拂了下袍擺,将傀儡搭在他腳邊的手踢開了。
“退一步講呢,就算此人并非傀儡,殺這一個人,也萬萬到不了由大理寺會審的地步。”
“大人抓我們進去,真是為了給律法懲治,還是為了多抓幾個人去給皇帝看看呢?”
“是因為我‘殺’這一個人,還是因為我對新法‘出言不遜’?”
“又莫非我雍朝開國不過三十年,便已經淪落到了叫平民因言獲罪的地步?”
他一步一步向前走近,錢昭微一側目,避開了他的目光:“舊燕覆亡,皆因律法不嚴,今上改制,實乃聖人之舉!”
“聖人?”
陳玉林眼中笑意更滿,卻冷得不見一絲溫度:“他改制是為黎民百姓,還是為了這聖人的名号?”
“改制最少不了的是權,今上連權都握不在自己手中,卻還想要來改先帝留下的律法嗎?”
“更何況戰亂當前呐,錢大人,你自己看看該是現在改嗎?”
問題收攏在此處,他直直看着錢昭的雙眼,又垂下眼睫歎了一聲:“大人心中想必也有決斷吧?”
錢昭緩緩眨了下眼,竟也跟着笑了下,隻是那笑的弧度微不可查:“不過各為其主。”
“拿下——!”
李渡:“。”
裴容與:“……”
周圍巡捕聽到令下,剛一動作,便忽然聽到輕微的“嘩啦”一聲,從頭頂灑下一小股水液。
那水液在半空散作數十滴,“當!當!”墜在巡捕們手中出鞘的佩刀上,在每一把刀的刀身上生生穿出了滾圓的一個小洞。
李渡擡眼望去,隻見街邊的酒館二樓推開一扇小窗。
一個身着春碧色道袍的男子閑散地倚在窗邊,指間還拈着一隻空了的玉酒杯。
明铮。
适才那從天而降的,正是他杯中的酒水。
“哎呀,玉林,這又是怎麼了?”
他指尖在酒杯上“叮叮”扣了兩下,仿佛才反應過來般低下頭,在呆愣住的巡捕之間掃了一圈。
“啊,錢大人,真是不好意思。這家的酒水味道着實一般,我又年紀大了眼神不好,沒看到下邊有人,沒有潑到你吧?”
錢昭眉頭一蹙,正在心裡思考如何應對,便見陳玉林拱手向樓上行了一禮:“沒事,這回就不麻煩老祖宗了。”
“這樣啊,”明铮聞言也不多過問,道,“可惜這次不能順道去蹭一回飯了。”
他轉頭看向一旁的李渡,彎着眉眼笑了笑:“李道友,等下次得空,我再去二位府上拜訪哦。”
他一面說着話,一面從袖中摸出一樣東西擲了下去。
裴容與伸手在李渡面前一攔,輕巧地撈住了那隻布袋。
明铮笑着歪了下頭,擡手去關面前的窗子,關了一半又忽然想起什麼事,神色鄭重地晃了晃手裡的酒杯,重複道:“這家的酒菜味道一般,下次記得别來哦。”
他說完這句,才終于滿意地阖上了窗。
裴容與解開布袋的系繩,那裡面是兩服外敷的膏藥。
李渡閉了下眼:“扔掉。”
裴容與合指将袋子和裡面的東西一起揉成了齑粉,用手背貼了下他的臉頰。
錢昭呼出一口氣,又回過頭對三人道:“走吧。”
陳玉林擡手止住了欲要上前押他們的人:“大理寺獄我還是認得路的,就不麻煩諸位引路了。”
錢昭轉頭看他一眼:“認得去大理寺獄的路,卻不見得認識去死牢的路。”
比起其他尋常牢獄,通往死牢的路确實更加隐蔽難辨。
其中專為修道之人設計的囚牢,則更有其機巧之處。
每座囚牢單獨隔出一間石室,時時都有不下十人看守,牆體上描刻着鎮壓靈力的符文。
無論是此處看守的獄卒,還是将他們帶到此處的巡捕,身上的甲和兵器上都刻有相似的刻痕。
朝廷與道門互不侵擾,為了約束道門弟子,數百年前做出此決定時,各門派先祖聯合拟定抑靈符印,并将其贈予朝廷九州。
其間數次改朝換代,這符文在曆代皇室手中代代相傳,一直流傳至今。
這也就是錢昭明知他們出身道門,甚至其中一個更是修為高深、各方通緝的大妖,卻還敢來同他們“理論”的原因。
隻不過,認為這東西能困住他們,未免想得有些太簡單了。
李渡指尖點了下牆上的符文,淺銀的華光波紋一蕩,又在暗處隐去了。
他的輪椅在進來的時候被沒收了,但他其實已經比前陣子好了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