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下一點痛對他來說微不可查,對行動更是全無影響,還坐着輪椅純粹是由于某人的要求和趣味罷了。
他轉頭去看陳玉林,問:“陳道長,眼下我們該怎麼辦?”
陳玉林适才同錢昭說道得井井有條氣勢逼人,但眼下看起來,也不像是有準備什麼後路的樣子:“總之死不了。”
李渡:“……”
陳玉林輕歎一聲:“此處陰冷,你受得住嗎?”
“實在抱歉,你們二人皆是受我連累,我沒料到他們竟幹脆把你們也一同抓了來。”
李渡:“我沒事……”
裴容與俯下身去握了握李渡的膝彎:“有空說這些,不如趕緊求求你家爺把我們撈出去。若是等到天亮還沒有法子,我們便自行離開,留你一個人被砍頭了。”
李渡:“……不能這樣。”
眼看着他們兩個又要吵起來,李渡也不知如何勸阻,隻得頭疼地揉了揉眉心。
正在此時,外面卻忽然傳來一陣騷動,一人斥退上前來阻攔的獄卒,匆匆幾步跨到了鐵欄前。
“小訟?”
李渡上前兩步,對李訟輕輕搖了搖頭:“你不該管這件事的。”
他壓低了些聲音:“我們三人根不在九州,再如何也不會被這些人怎麼樣,但你不一樣,這事如若傳出去,你往後的仕途又怎麼辦?你聽話,自己回去,不用管我們。”
李訟寬慰地對他笑笑:“您放心,這回我自有辦法的。”
李渡蹙了下眉,正待要開口,便聽其中一個獄卒出聲道:“李大人,卑職勸您還是莫要白費功夫了,這三人犯的可是謀逆大罪,不日就要問斬,就算是看在您的臉面上,也斷然是放不得的。”
“比起操心他們,大人更該多想想明日早朝,應當如何向陛下交待。”
“謀逆?”
陳玉林握上鐵欄,從縫隙間直視着那獄卒的雙眼:“既為謀逆大罪,未經三司推事,豈可妄下論斷?”
凡遇重大刑案,按制當由大理寺、刑部、禦史台三方會審。
“未經三司會審,不得妄下決斷。”
裴容與擡手理着李渡的頭發,低頭在他耳邊輕聲解釋:“大理寺如今握在皇帝手中,但按律斷案後須要報刑部和禦史台複核,此後兩者則都由陳相一派執掌。”
獄卒被那目光一震,不自覺地後退半步:“你、這……”
李訟冷哼一聲,回身斥道:“誰又許你們這樣同本官說話?本官乃陛下欽封京兆府尹,小小獄卒,不怕本官砍了你們的頭!”
獄卒垂下眼,面上确實變得恭敬些許,但也還是不曾松口:“大人恕罪,京兆尹确為陛下欽封,但大理寺和皇城司更乃陛下直屬。”
“此三人不僅當街行兇殺人,更對陛下出言不遜,不需三司會審,也是闆上釘釘的謀逆大罪。”
李訟眉頭一蹙,正待要再說什麼反駁,肩上卻忽而被人伸手拍了下。
他回過頭,看見陳玉林似是有些無奈地笑了笑,擡手揭下了自己臉上覆着的面|具。
他同裴容與一樣生了一張豔美非常的面容,但卻又沒有後者靜下來時那種淡然的冷,一眼看上去便叫人覺得多情缱绻,叫人覺得此人風情太過,絕非是可以依托終身的良人。
他并非年少入道,即使修到了得以容顔永駐的境界,看上去也不十分年輕了,但這卻不會使他顯得老,反而更多出幾分成熟的韻緻。
李渡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轉頭卻見到李訟一副被驚得失了伸的樣子:“你、您,您是——”
陳玉林指尖點了下自己的眼角,笑道:“看來你認識我?真是難得呢,那便勞煩你再去知會相爺一聲了,不過夜裡寒涼,還是明日早朝過後再告訴他吧。”
李訟背後幾個獄卒面面相觑,似乎也都不知他為何突然這般大驚失色。
有幾人上前詢問,李訟此時卻沒有心思搭理他們:“其實我已經、已經……唉。”
他話到此處,身後忽然響起絮絮的一陣吵嚷,獄卒的話聲、說話間甲衣與兵器輕微碰撞的聲音混同一處,但一瞬之後便又被刻意地壓了下去,似是不敢有絲毫驚擾。
李訟如有所感地回過頭,幾步迎了上去。
李渡順着他的身影看去,遠遠看到室内十數名獄卒背對牢門,仿佛被無形的威勢緊逼着,一步一步地向後退去,直到後部的人退得離牢門相當近,又不得不紛紛向兩邊退開。
人群分開,隐隐露出一名男子的身形。
這人身量并不很高,卻自有一種久居高位的從容氣度,寒冬裡裹着厚重的衣裳出門,竟也有股子修竹一般的韻緻。
李訟俯身向他一拜:“相爺。”
陳錦常擺了擺手,示意他不必多禮。
他微微眯了下眼睛,此處光線昏暗,他不曾習武修煉,隔着這不算很近的一段距離,連裡面三人的身形都看不太分明。
他輕歎一聲,再又擡步向裡走去。
一旁有獄卒大着膽子要去攔:“您不能——”
“不能如何?”
陳錦常回身看了他一眼:“非要本相去找你們大理寺卿親自來談嗎?”
“未經三司會審,如何能輕易定此大罪?真是荒唐。”
他收回目光,緩聲道:“隻恐旁人誤以為此乃今上聖斷,豈非平白污了皇家聲名。”
“——讓開。”
獄卒不敢應聲,隻能默默推開,放他繼續往前走。
然而還不等他看清裡面的人影,就又被李訟攔上來擋住了視線:“爺,爺您千萬别激動……”
“我激動什麼,不是你大晚上找我來的麼。”
他來得太急,穿的還是府中的常服,大氅的領子毛絨絨的,卻似乎還是擋不住夜裡的風。
他久病未愈,說着話還掩着嘴輕輕咳了兩聲。
“雖說這般斷獄确實不當,但你夜半找來委實也太毛躁了些,什麼事不能等到……”
“——!”
李訟向側旁退開半步,顯出了後方三人的身形。
陳錦常瞳孔一縮,連掩在面上的手都一時忘了放下。
他緩緩邁了兩步,而後便好似再也無法維持自己的從容氣度,推開不及避讓的獄卒幾步跑到了牢門前。
然而站到門前之後,他卻又不知該如何了,猶豫數次才隔着鐵欄伸出手。
“……陛下。”
陳玉林在心裡歎了一聲,握住了他的手。
“小玉,不要哭。”
裴容與看着李渡明顯還反應不過來的神情,又繼續摸着他的頭發同他解釋。
“先太祖陳瓴,乃雍朝開國之君。”
他看了眼那兩人隔着牢門交握的雙手,道:“相爺得先帝賜姓,位同皇嗣。”
“……雖說名義上由國公收養作義子,實際上卻承的是先帝的姓氏,由先帝親自教養長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