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的怕蛇呀?”
“我才不怕——”
杜賢春不太自然地側過視線:“……隻是、隻是之前沒怎麼見過,不太習慣罷了。”
春月的和風吹拂而過,賢春山結界的少主站在他面前,拿銀槍的槍尖撥了撥盤在他肩上的小蛇,将它挑起來捏在了手中。
杜賢春這才松出一口氣,雙腿一撐從崖邊站了起來。
少主将蛇捏在手裡把玩兩圈,又随手放它回了草叢中。
妖族大多都長得顯小,他按尋常人的年歲來算,已經是及冠了的男子,然而從外表看着卻也不過十二三歲的模樣,隻一副眉眼生得豔美非常。
即使隐約還夾着幾分稚嫩,也依舊有十分叫人見之心折的豔色。
他比杜賢春高出許多,托着他的腋下抱他起來:“在想什麼那麼入神,連這蛇爬到身上都沒察覺。”
杜賢春掙了兩下沒掙開,索性伸手去環着他的脖子任他抱着:“我在想……紅豆姐姐教我的符印。”
“之前一直不能領會,方才低頭看着半山的雲霧,卻好似突然間有所感悟。”
少主眨了下眼:“就這麼看着,也能有所感悟嗎?”
“為何不能?”杜賢春擡手指了下崖下的風景,“雲霧山川,四時好景,都是天地造化所鐘。”
“道門符印順天道倫常而化用之,自然也是蘊藏在這天地萬物中的。”
少主俯身放他下來,垂下眼睫笑了笑:“天下人大多都不能吧——我也不能。這是天賜的禀賦,旁人羨慕不來。”
杜賢春若有所思地歪了下頭,他雖然從小不多接觸生人,卻也知道自己的天賦和聰明,對别人的誇贊并不過多謙遜推脫。
他拂了拂自己的衣擺,仰頭笑道:“既是天賜的禀賦,我自然不會浪費了去。”
少主:“你想要如何?”
杜賢春雙手合十在胸前:“我想要兩族十三州,人人皆得安樂。”
少主:“這根本不可能做到吧。就看這一座山上,不過天地間小小一隅,就不知有多少人和妖失意不得安樂。”
杜賢春抿了下唇:“那就至少,在我能夠得到的地方,我想要所有人都少受些苦難。”
“——所以我将來,要站得更高,看得更遠。”
他踮起腳尖,擡起手比劃了下:“站到最高的地方,自然能看到整個十三州。”
少主目光閃爍地看了他一會,忽然又忍不住笑了聲,伸手揉亂了他的頭發:“這麼豪言壯志,你這小孩還沒有竈台高吧?”
杜賢春話音一噎,拉開了他的手:“……我、我已經長高了許多了!倒是你,我認識你一年還多,你都沒怎麼長過吧?”
少主随手挽了個槍花:“我遲早也會長高的,隻不過長得比你們人族慢些罷了。”
“等再過三十年——不,二十年,定就能長成成人男子的模樣。”
他比了比兩人之間不小的身高差距:“到時候,依然比你高出這——麼多。”
杜賢春正擡手理着自己被他揉亂的頭發,聞言扭頭輕輕“哼”了一聲:“那也是我先長大,你比我高的時候就剩這麼幾年,好好珍惜吧。”
他邊說邊從袖中摸出一個油紙包,往前一遞:“這是我自己做的紅豆酥餅,嘗嘗。”
他轉頭看了眼天色:“都這麼晚了,我要回家去了——記得明天告訴我味道怎麼樣喔。”
少主掂了掂手裡的油紙包,聞到了酥皮的油香和加了蜜糖的紅豆沙餡料的甜味,忍不住彎着眼睛笑了笑:“謝謝啦。”
他揮揮手算是道别:“拿凳子墊腳的時候小心點,仔細摔着。”
“你……!”
杜賢春回頭瞪他一眼:“我明年就不用踩凳子了,你等着瞧——”
少主低頭咬了口小酥餅,笑道:“嗯嗯,我等着瞧。”
草長莺飛,楊柳堆煙,又是一年的好春景。
杜賢春步伐輕快地往山腰走,路上還順手折了兩枝桃花揣在懷裡。
“真真——”
他腳步一頓,循聲看去,看到道旁不遠處立着個身形俊秀的青年男子。
男子上半張臉上覆着一張狐狸面具,鮮豔的兩抹紅色将眼尾挑得很高,黑發潤如鴉羽,順滑地沿着肩頸垂落下來。
他将垂落的鬓發捋去耳後,向着看過來的杜賢春招了招手:“來。”
杜賢春看到他雙眼一亮,幾步邁了過去,喚道:“九叔叔!”
男子笑着應了一聲,伸手輕輕揉了揉他的頭發:“才不過幾日不見,真真看起來似乎又多有長進了。”
杜賢春彎着眼睛在他掌心裡蹭了蹭:“那是自然,我每日都有在好好學的。”
“好孩子,”男子柔聲誇了他一句,忽而卻又想起什麼般動作一頓,轉了個話頭問,“——那姓許的最近還有再來嗎?”
杜賢春眨了眨眼,答道:“昨晚上才來過,依舊是坐了一會就走了。”
男子神色明顯地凝沉下一點,但似乎是顧忌着在小孩面前,終究沒有表現得太過,隻緩緩呼出半口氣:“……這樣啊。”
杜賢春抿了下唇,猶豫道:“許甯叔叔是母親在橫雲時的師弟,母親近來身體不好,來探望探望也是正常的吧……?”
他用指尖輕輕點了下自己的雙眼,一對淺銀色的眼瞳光澤流轉,剔透得宛如珠玉。
“許甯叔叔不是壞人,是好心才來探望的。”
“——我的眼睛能看出來。”
見男子沉默不語許久,他又擡手輕輕晃了晃對方的衣袖,問:“……九叔叔,怎麼了嗎?”
男子聞聲回過神來,摸着他的頭發搖了下頭:“沒什麼。”
杜賢春仰頭看着他:“九叔叔同母親是舊時相識吧?既然擔心,為什麼不親自去看看呢?”
男子垂眼笑了笑:“還是算啦。”
他蹲下身來,托着杜賢春的後腦将他抱進自己懷裡,靠在他肩上輕輕歎了口氣。
杜賢春踮起腳,輕輕拍了拍他的後背。
狐狸面具貼在他臉上,有點涼,他稍微退開一點,擡手摸了下那面具:“九叔叔……為什麼一直戴着狐狸面具呢?”
男子輕笑一聲:“因為我就是狐狸呀。”
杜賢春摸着那面具的邊沿,手指微微曲了曲,最終還是沒有去揭。
九叔叔就是九叔叔,杜賢春不知他家住何方,不知他姓甚名誰,甚至連他的樣貌也不知,隻聽他說自己名字中有個“九”,可以喚自己“九叔叔”。
九叔叔從來不到家裡去,隻隔三差五在山路上同他見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