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地大旱——這是什麼時候的事?”
杜賢春聽聞消息趕來正殿,他急匆匆從演武場過來,推門進來的時候才反應過來手裡還握着笑春風,趕忙将劍收回了識海中。
這時節正值深冬,山上簌簌地飄着大雪,殿内用小爐熱着一壺茶,鋪面而來一股融融的暖意。
杜賢春呼出半口氣,轉身關上了門。
殿中隻有明铮和許甯兩人,後者正拿了封文書在看,上面寫的顯然不是什麼好事,他一面看一面頭疼地揉着眉心。
許甯擡頭看到杜賢春推門進來,愣了下道:“賢春?……誰叫你來這的?”
明铮坐在他下首,垂眼抿了口手裡的茶:“自然是我。”
許甯蹙了下眉:“師兄,你——”
明铮卻隻擺了擺手,看上去全然不似他那般憂心忡忡。
杜賢春一時沒有明白狀況:“師伯、師父,這究竟……”
“先别着急。”明铮放下茶盞站起身,按着他的肩頭在自己的位置坐下。
他拂去杜賢春發頂上落的雪,順手在他後腦揉了揉,俯身替他倒了杯茶。
“是新傳來的消息,旱災已有些時日,隻是最近道門忙于和妖族間的戰事,消息實在不算靈通,所以這時候才得知。”
自從周朝元年傳出天梯崩毀的消息,道門與妖族的關系便一年差過一年,就這麼緊繃地過了十幾年,終于在去歲正式地宣戰了。
道門與妖族分屬兩族,但内裡又有各門各派,沒有個統一的領頭,因而打也打得不是那麼統一,所謂“宣戰”也并無檄文公告,連具體是哪一方先動的手都說不清楚,但雙方又都不願吃虧,索性也就這麼接着打了下去。
“蜀地本就常有旱災,這回卻似乎格外嚴重些。”
明铮緩聲道:“朝廷赈災也一直不起什麼效用,這才在前些日子求告到橫雲。”
杜賢春稍稍冷靜下來,道:“眼下戰局稍緩,确實可以派遣弟子去看看,隻是這人選……”
許甯也跟着輕歎一聲,一時拿不定主意。
明铮卻依舊從容,倚在桌前聽這師徒兩人将可能合适的人選一一列了一遍,看到杜賢春面前的茶冷了都還一口沒動,又幫他換了盞新的。
許甯确有才德,但卻實在不怎麼是當掌門的材料,遇事思前想後顧慮太多,反倒拿不出主意。
然而戰局瞬息萬變,時時要有決策,他拿不出主意,便就隻能讓别人幫他拿。
說起來他是橫雲的掌門,實際上的決策卻多由明铮和杜賢春來做。
這在橫雲不是秘密,許甯也并不介意,實際上橫雲山上下,除了許奉頗有微詞,其他人也大都是認同的。
明铮将新斟的茶水往前推了推,開口道:“賢春,你去吧。”
杜賢春話音一頓:“……我去?”
許甯聞言也蹙了下眉:“可是賢春——”
“蜀地是賢春的故鄉,風土人情也更熟悉,這樣再合适不過了。”
明铮在對面兩人的目光裡笑了下,安慰地拍了拍杜賢春的手背。
“你那引水的符印不是也剛好有了些頭緒,這回正好去試試。”
杜賢春眨了眨眼,搖頭道:“我隻是有些擔心……”
“你們二位與長老們自不需憂心,隻是諸位師弟師妹素來由我統率陣型,我出門在外,如若這期間再有妖族進犯橫雲山,我隻擔心他們會失了方寸,傷到自己。”
明铮不以為意地垂眼抿了口茶:“這不也正好,讓他們也多些磨煉自身的機會。”
杜賢春無奈地抿了下唇:“哎呀師伯,你就别生氣了,我上次受傷隻是因為不小心……”
明铮:“哦,那傷好了嗎?”
杜賢春:“……嗯,好了,好了。”
明铮:“真的?”
杜賢春:“真、真的呀……師父你說是吧。”
許甯:“……嗯嗯,是。”
明铮輕“啧”了聲,屈指在杜賢春額心彈了下:“不會說謊就别說了。”
杜賢春從善如流地低頭:“賢春知錯了。”
明铮擺了擺手:“行了行了,去我屋裡拿些藥再走。”
杜賢春點頭應下,走出幾步又想到什麼,頓住腳步回過身。
“……不知師父師伯是否有聽說過,近來總有些傳言說……說天梯崩毀,是因為——”
“因為靈氣稀薄?”
“我自然是聽過,”明铮指尖點了點桌面,不緊不慢地開口,“天地間靈氣有限,道門與妖族又壽數長久,長此以往希求靈力的愈發多,天地間的靈氣自然難以為繼。”
杜賢春:“所以……”
明铮擡眼看着他有些緊張的神色,忽然又笑了聲:“所以就打起來了呀。”
杜賢春蹙了下眉,張口正想要說什麼,就被明铮緊接着的下一句話攔了回去:“行了,快去吧,自己選幾個人跟着你,路上小心。”
杜賢春又轉頭看了眼許甯,許甯與他對視一眼,莫名有些猶豫,但還是沒有多說,隻道:“……天冷,多帶幾件衣裳,仔細着涼。”
明铮也點了下頭:“明年開春的衣物也記得帶,省得到時候麻煩。”
杜賢春看到他們的神色,知道再多問也問不出什麼,最終隻垂眼應了聲。
許甯看着他的背影步出正殿,逐漸消失在了遠處的風雪中,才輕歎了一聲,握着手裡的文書幾步走到明铮面前:“為什麼要讓賢春去?”
“當下情勢,橫雲需要他——”
他将手裡的文書一展:“你方才給我的戰報,你自己沒有看過嗎?不日便恐有一場惡戰,怎能在這種時候讓賢春離開橫雲?”
明铮接過那文書,看也沒看便随手阖上了:“橫雲山是需要他,但是他太累了。”
“橫雲山的大師兄,今年春天才剛十五歲,及冠的年紀都還不到,就成日裡為橫雲上下操勞,讓他回家鄉去一趟,也當是散散心了。”
許甯話音一噎,沉默片刻才又開口:“……回去也好,戰事終究危險,他又總愛護着别人,難免要受傷。”
“隻是……”
“沒有什麼隻是。”
明铮将手裡的文書遞還給他,仿佛絲毫也不為這上面的消息感到憂心:“他前幾日為了護着你兒子受的傷還沒好全呢。”
“賢春是道門這一代最好的弟子,萬不能折在羽翼未豐的時候。”
許甯指尖一抖,忽然感到背後一陣寒顫,隻覺得自己這位師兄的目光深沉沉不見底:“那……其他人呢?”
明铮挑了下眉:“天下隻有一個賢春,其他人卻多得是呀。”
許甯:“師兄,你……”
明铮卻隻笑了下,将他沒有接穩的文書塞進了他懷裡。
……
“嚓。”
紅豆樹上綴滿了一簇簇的紅果子,在滿山的雨霧裡輕柔地搖晃。
忽然從樹上墜下一根枝子,正巧落在了路過的神君懷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