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小達菲仍舊在島上住下了。
我把之前弟弟住的房間收拾出來,讓小達菲住進去,并借着要采買新的生活用品,帶他去熟悉了一圈島上的環境。小島上的年輕人大多都出島打拼去了,剩下的都是些中老年人,他們又幾乎不與外部世界往來,所以島上雖然落後但人際環境單一,他們看見我領着一個小孩,知道他要住在島上,就紛紛塞了些小零食給他。小達菲禮貌地接受了這些贈予,并和我還有叔外祖父分享。
小達菲是個早慧的孩子,會認真聽大人講話的同時保有一些孩子的脾性,我們三人之間相處毫無芥蒂,有矛盾也會很快解開,這樣簡單但溫馨的日子過了幾個月,我甚至一度覺得一輩子過這樣的生活也很好。
可是第二年開春,叔外祖父的病情惡化了,他被病痛折磨,有時候疼得渾身冒汗講不出話。他侄女一家接到通知立馬趕了過來。那是一個春雷滾滾的雨夜,我母親想馬上讓他住進島外的醫院,但晚上沒有渡輪,她想讓有船的島民幫忙把叔外祖父送出去,叔外祖父不同意,說要再等一等,等到天亮坐第一班渡輪。
其實大家都知道他隻是不想死在醫院裡。
叔外祖父一手拉着我和小達菲,一手拉着他侄女,用顫抖脫力的聲音囑咐他侄女一定要好好照顧他戰友的外孫,這是他戰友的遺願,是他戰友的唯一親人。小達菲無處可去了。
我母親不說話,她的臉上早已經都是淚痕,但是又有源源不斷的新的眼淚流下來。她用另一隻沒握住叔外祖父的手不時擦着自己的眼淚。
叔外祖父讓我們拉開窗簾。雨打在窗玻璃上流下可怖的水幕,偶然一次的閃電顯得這個夜晚格外漆黑。叔外祖父望着大雨,張嘴想再說些什麼;閃電和驚雷又一次相繼閃過;叔外祖父沒再說出口。他微微張着的嘴和眼睛成了他這段人生最後的表情。
他眼睛裡的最後一絲生機也随着閃電的消失徹底地歸于沉寂和虛無。
我曾在叔外祖父發病後問過他一個老套的問題,我問他,這輩子有沒有遺憾?
他給我講了幾段他心裡念念不忘的舊事,都是他莽撞、沖動犯的錯。
我問他,如果他能夠帶着老年的記憶回到過去,他還會這麼做嗎?
他的回答卻不是單一的。他反過來勸我不要執着于人生做錯的某一個決定,他直說他給我的是一個将死之人的建議,要永遠給自己足夠的信任和支持。
我們慢了一拍才确認叔外祖父已經死了。母親哭得很傷心。小達菲也哭得很傷心。
辦完叔外祖父的葬禮,我和小達菲跟着母親一家到了新的星球。
*
小達菲十八歲生日剛過就偷偷跑去參了軍,直到臨行前一天,他在晚餐桌上說起這件事,全家人才知道。
他早已經私下裡在學校辦好了休學手續,我們根本沒時間阻止他,而且軍隊的入伍通知已經下發了,他必須得去。
那天晚上我正好在加班,加班結束,我約他散步到家附近的便利店;我請他吃了一個冰淇淋。
他答應會在休息日回來看望我;實際上他入伍後我們也保持着通信聯系。
我和小達菲的關系比和家裡其他人更緊密,因為我們都是這個家庭的外來者,同時有相似的經曆,我們倆的關系像是真正的姐弟。
小達菲從軍第三年,我照舊在他生日當天發去問候,他好幾天沒有回複,我疑心他在出緊急任務,沒有太過于在意。但是沒過多久我們接到軍隊的通知,說小達菲在執行任務的時候壯烈犧牲;通知的軍官讓我們去部隊駐地參加追悼會。他根本沒活到自己生日那天。
我們一家馬上起程,訂的是最近的星際航班。
趕到部隊駐地的時候,大禮堂裡已經到了很多家屬,看到一排排的遺像,我們才知道當時出任務的小隊隊員全員犧牲了。那本來隻是一個很普通的、沒什麼危險的任務,但是意外還是發生了,規模、數量龐大的蟲族沖擊了他們駐紮的營地,我方沒剩下一具完整的屍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