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到小達菲遺像前面,那裡疊放着一套幹淨的軍裝。我伸手摸上軍裝的肩膀,想不通一個好好的人怎麼突然說沒就沒了;幹癟、空蕩蕩的肩膀和袖子;我不忍心想他到底被撕成了幾片;我突然間就回想起叔外祖父死的那個晚上,想起叔外祖父臨終時的表情;我不該讓他去參軍的,我該阻止他去的;我的手在摸上他遺像的瞬間,全身的力氣好像都流失了,我差點喘不上氣。
隔壁的家屬,或許是母親,或許是祖母,她癱坐在地上大哭,将替代已死親人遺體的軍裝緊緊抱在懷裡。這裡到場的幾乎沒有不哭的,灰白的頭像是他們的丈夫、父親、兄長、弟弟……我呆呆地站在原地,沒有力氣抵抗噩耗帶來的痛苦和不幸。
相關人員讓我們去認領遺物,他生前所有的東西都被事先整理在一個紙盒子裡。
我在盒子裡看到了他外祖父的勳章。我想起他曾經說自己的外祖父是個英雄,而他繼承了英雄的名字。現在他也是個烈士了。為國家捐軀,有了壯烈但短暫的一生。
這真的值得嗎?
我們回家後,我回到租住的獨居公寓,裝作沒事人一樣去上班,中午吃飯的時候,我突然哭了,眼淚不受我控制流了下來,止也止不住。
我隻好請假回家。回家路上我食欲大發,一路上買了很多吃的。一到家,連衣服都沒換,洗了手開始吃買的東西。剛開始我還能嘗到一點味道,到後來狼吞虎咽幾乎味同嚼蠟,但是我還是忍不住把它們都塞進嘴裡。我一邊吃一邊哭,哭到打嗝還在吃,最後全部吐到了馬桶裡。我洗手的時候看見襯衫和西裝外套上濺滿了酸辣粉的湯汁和酥炸排骨的油點;我拿紙巾蘸水胡亂擦了擦;回到客廳的時候我脫下外套扔在沙發背上。
打開電視,開始沒日沒夜地看喜劇電影。
我好幾天沒去上班,感覺身體日漸虛弱。躺在沙發上,聽着耳邊有線頻道的聲音,我漸漸生出一種虛幻的感覺,我回憶起自己過往的經曆,想不明白我的人生到底在為什麼而活,我努力做着平凡人應該做的事,從微小的事情中獲得滿足,我遵循社會規律活着,盡力使自己符合家庭的期盼,為了能安穩地吃飯、睡覺,我拼命做着自己不喜歡但能賺錢的工作養活自己。照這樣的人生節奏,我隻要保持自己的身體健康就能活到一百歲,按人類生理規律自然老死。
新聞在播報和蟲族的邊境沖突。
小達菲有一個英雄夢,但他隻活到了20歲。他有沒有後悔過自己的決定?
我翻身将電視的音量調高。主播詳解邊境沖突的時候,屏幕播放了幾個邊境實況鏡頭。有兩方對峙的畫面,也有我方駐地相關人員有序運作的場景。某個鏡頭裡,有一個人抱着通訊設備快速閃過,鏡頭隻有他的側面。然而他手臂上方的圓形圖标吸引了我。熟悉感一晃而過,我坐起來,回放了這個鏡頭,并上網搜索。最後确認是當年的那個圖标。
當年我好奇過這個組織,但是沒有主動去了解,畢竟他們離我的生活太過于遙遠。現在再一次看到居然是在戰場上。根據網上的說明,這個叫雄獅的組織是一個無國界的傭兵團體。當年叔外祖父的客人是這個組織的成立者之一。他叫西克。
國内對與蟲族的沖突主要有兩種聲音,其中主和派占上風。大家認為,蟲族雖然醜陋好戰,但是在星際社會,更主張多物種共存。我浏覽了一些對戰局的個人解說,最後刷到一個視頻。
視頻的上傳者附言蟲族兇殘不通人性,他希望大家能在看過這段視頻後再考慮是否要堅持與蟲族共存的想法。
視頻的視角高度在人的膝蓋位置,是從進出艙門的外部側面對着艙門拍攝,視頻有一點模糊,像是監控錄像的留檔。穿着軍裝持槍的人員正在監督電子運輸員裝卸貨物,他們肩膀上繡着我方國旗圖樣。視頻裡響起蜂鳴聲。這也是在他們意料之外的。他們留了兩個人原地戒備,其他人全往視頻外的某一個方向跑走了。事态變化得很快。我盯着留守的其中一個人的臉,他因為轉頭而不斷變形的馬賽克臉孔很像一個人。
視頻裡響起了激光槍掃射的聲音。
留守的兩個人端起斜挎着的激光槍,壓低了膝蓋做出随時可以攻擊的姿勢。
體型是人兩倍大的數名蟲族士兵揮舞着加固過的鐮刀狀的前肢瞬息而至,人類的激光射在敵方的油亮甲殼上,甚至都沒有穿透。也許是零點五秒,也許是一秒,這兩個人變成了碎片,其中一片還被鐮刀甩到了鏡頭上。
我吓得尖叫出聲,打翻了筆記本電腦。
我不能遏制地趴着哭了好一會兒,等情緒稍微平靜了一點後才有勇氣重新撿起電腦去翻視頻下的評論。
評論裡不少人質疑這個視頻的真實性,說這一定是合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