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贊譽為美人,遊杉卻完全沒有高興的意思。不如說他覺得這是諷刺,是不懷好意的别有用心——每次有誰這樣贊譽他,都對他起了龌龊的念頭,仿佛贊美本身伴随着欲念而生。
但他多少是懂得感恩的人,并且時常被感恩綁架。更何況尹竹是個Omega,這個身份注定了她很難侵犯他人。所以他沉默着注視着尹竹,希望她能給出一個解釋。
“我受人之托關照你。”尹竹補充道,“一個和你有矛盾的人。”
遊杉是個聰明人,當即想到某種可能,不過他沒有任何表示。
尹竹原地等了半晌,還是沒有等到下一句,就聳聳肩扛着林岚走了。根據兩人身上穿的衣服顔色,能大緻推斷出他們的居住範圍。
秉性相似的人總是群居,因為這樣安全又自在。
資料上有林岚早已失蹤的老師名字。尹竹認得那個名字,失蹤後,這人興許是死了,又或許是逃了出去。但她并不看好‘逃出去’這一選項,因為Omega實在太過惹眼,很難在這個社會生存。
被圈養的十多年間,許多Omega已經喪失了和外界正常溝通的能力。他們難以适應社會,這點她深有感觸。
盡管有親屬在世的Omega會有探親假,但通常也是早去早回,極少和旁人溝通。更何況對部分Omega而言,無論是Alpha還是Beta都是敵人。
他們平等地憎恨所有人。
但在外界生活的人,毫無例外不是B就是A。于是惡性循環出現了,他們不願和外界溝通,焦慮地保持現狀。但現狀會将他們和研究院深度綁定,變得越來越與社會脫節。
久而久之,社會上已經沒有Omega的位置了。
這樣是不行的,尹竹清楚地知道。但她毫無辦法。
所以林岚的老師若是真的逃出去了也好,就算是上山當野人吃野果,起碼是自由的。
走進自己不屬于的地界,她将林岚放下。這個人自從出了禁閉室就恍恍惚惚的,像是受到了極大打擊。相反,遊杉雖然精神狀态不太好外,但意外的情緒穩定。黑烏烏的眼珠聚焦明确,深紅色的襯衣也給蒼白的他彌補了一絲血色。
所以她才禁不住感歎:果真是個美人。
他是有讓人念念不忘的資本的,盡管季談看起來對他的意見比興趣大。
把人放下後,她正想離開,林岚卻伸手抓住她的衣擺。今天她還是照舊穿着白色實驗服,在研究院上班總共就這麼幾個顔色,穿得太招搖太顯眼反而不是什麼好事。
林岚身着嫩粉色的長袖,破了皺了就格外明顯。這一路上,他都像齒輪磨損的木偶玩具,擰上發條才能稍微動一動。
現在他似乎終于清醒過來,被摔懵的大腦又出現了顔色——他看到了眼前穿着白衣的女人。
“你是……”他的聲音也像是齒輪轉動,咯吱作響。“……是天使嗎?”
尹竹看了他一眼,将他的手拿開。她否認道:“不是。”
“……那你是誰?”他搖搖晃晃地站起來,眼裡閃爍着光芒。“為什麼來救我?”
“因為一切都有終結之日。”
她這麼回答。她并沒有糾結她所救的到底是誰,對她來說,無論是真正的目的還是順帶的施舍,都是她所給予的。
就算她不來提前釋放他們,他們也會被釋放,不過是晚了幾天。就算她來提前釋放他們,也不過是早了幾天。
看似似乎毫無價值。
但一切的苦難和懲戒都有終結之日,卻永遠需要提前終結的人。她認為一切看似‘多此一舉’的行為,都可能擁有更深遠的意義。
但林岚顯然是聽不懂的,他兩眼迷瞪地問:“我會死嗎?”
“當然不會。”她輕笑一聲。“你是帝國尊貴的Omega,不會輕易凋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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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天的下午,季談先去了銀行。他從徐先生那裡得到了巨額訂金——對他來說已經很多了——黎泛便提議,可以用錢購買更保值的物品,比如黃金。
當黎泛知曉這一趟季談賺了多少時,他就坐立不安起來。倒不是眼紅,隻是看到那麼多錢,他呼吸不暢。
隻讓他想到了以前的事。
“得存起來。”他急促地說,“不對……得換掉。”
“換什麼?”季談有些訝異。黎泛雖然節約,但從不是守财奴,對金錢從來都是有最好,沒有也湊合過。他要真愛錢,早去做賺錢的活兒了。他很擅長搞灰色産業。
“換生活用品和食物。”他語氣格外認真,又在季談見了鬼的眼神裡改口道:“換些所有人認可的硬通貨,比如黃金?”
“你怎麼回事?要鬧饑荒了還是要世界末日了?”
“不是……!”
他煩躁地站起來徘徊着踱步,然後又蹲到季談面前,低聲下氣地打商量:“聽我的好不好?”
“好。”季談答應得非常幹脆,“所以原因呢?不打算告訴我?”
于是黎泛的表情瞬間變得委屈起來。他現在發現了,季談吃軟不吃硬。
“你……”季談張張嘴巴,不禁啞然。“别對我撒嬌啊,怪滲人的。”
“……我沒有。”
一陣尴尬後,黎泛開始講明自己的原因。無非就是這些錢全都是貝塔币,這點讓他心情焦躁。
“你知道為什麼現在的錢币叫‘貝塔币’嗎?以前是不叫這個的。”
“因為這個世界的Beta地位最高?”
“算是吧,但最重要的一點,也是沒有明說的一點:他們管控着錢币的發行。存儲和取用都必須到指定的地點,而這些地點多半是内廷投資建成的銀行。”
季談被這個信息整沉默了,他覺得這不公平,手裡的錢似乎馬上就要飛走,變得一文不值。
“所以你的意思是,上面的人掌握着錢财的流通,也擁有交易的最終解釋權。”這是他胡謅的,他對金融一竅不通,即便是換個世界換個腦子也還是照舊。
不過黎泛的注意力顯然在其他地方,他看到了季談放在沙發邊上的西裝。
“這是你的?”他拿起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