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徐先生送給我的,說是看我沒有得體的衣服。”
黎泛從鼻腔發出嘲諷的哼聲:“呵呵,衣冠禽獸是挺得體的。”
“但我覺得是挺人模狗樣的。”季談不贊同這樣的說法,“我可以穿給你看。”
“人模狗樣可不是什麼好詞。”
該嫌棄還是要嫌棄,不過該看還是想看。于是在這個夜黑風高的大半夜,啤酒泡沫般的雲層遮擋住月光,季談借着一點點微光摸黑套上西裝,想以此證明這身衣服的價值。
盡管它緊繃,還帶着點不妙的意味,甚至是不太喜歡的人贈送——他仍然對衣服本身抱有喜愛與珍惜。季談是一個買了新衣服,第二天必然上身的人。他喜歡嘗試新東西。
蹑手蹑腳地穿上,他故意扣錯了一粒扣子——他還記得黎泛懷疑他過于敏銳的感官,但故意扣錯總顯得欲蓋彌彰,像是心血來潮的小心機。
黎泛坐在沙發上,看着扣錯了扣子的季談朝自己走來。他伸手默默将他的扣子糾正回來。
“怎麼樣?是不是挺帥的。”
季談有些自戀地嘚瑟了一下。黎泛拽住他打成死結的領帶,往下拉扯,感覺挺無語的。
“是帥的……”他用力将人拽得低頭,呼吸灑在季談的耳垂。“白癡。”
說完他就松開手,開始認真打量這件衣服。看着看着,他突然問:“這個能賣嗎?”
“……你真的想賣掉?”
“下次你再去那裡,又可以白嫖一件了。長此以往,我們就有了穩定貨源,發家緻富指日可待……”
說着說着他反而自己笑出聲來,可能也覺得離譜,想錢想瘋了。
季談見他反複摩挲掌心厚繭,卻毫無察覺。黎泛一緊張,一不安,就會有小動作。
這些都是下意識的舉動。黎泛的小動作多且碎,這和他平時幹脆利落的作風完全是反着來的。
他想得沒錯,季談的确是吃軟不吃硬的。所以見他不安,他又很快改口:
“行吧,你想怎麼做就怎麼做吧。”
黎泛愣了愣。“什麼?”
“我是說,”季談重複一遍。“無論是賣衣服還是花錢,你都看着辦。決定權交給你了。”
黎泛的手指不摩擦了,卻是揪起手上的死皮來。他垂着頭,僵在原地,此時此刻有些無措。
他當然明白季談的意思,也得到了想要的結果,但不知為何,總感覺怅然若失。
仿佛本不該這樣,或者不該如此輕易。仿佛得到了一件飽含憐憫的施舍。
黑夜中,季談幽幽歎了口氣。
“又在多想了。”他十分無奈。“早點去睡吧,真是讓人不省心。”
可最後也沒有睡成。好不容易躺下後,黎泛将他從睡夢中搖醒,宛若瘋魔般盯着他,一字一句地問:
“你信譽分多少?”
季談迷迷糊糊睜眼看他,又困倦地閉上眼裝死。
黎泛拍拍他的臉:“說話。”
“我怎麼知道啊大哥……”他半撩起眼皮掃了眼黎泛,又懶懶地打了個纏綿的哈欠。
“啊……我才剛‘上班’呢。”
黎泛卻不依不饒:“你記憶力這麼好,肯定掃一眼就記住了。快告訴我!”
“……你是不是忘了我失憶了?說我記憶力好,我懷疑你故意找茬……”
但黎泛今晚就是要找茬,他連拖帶拉把人拽出沙發,臉色嚴肅地說:
“信譽分不夠的話,用貝塔币購買黃金的申請就無法通過。沒辦法通過這個方法存錢了。”
“你還在想這事啊?”季談納悶了,“您完全不困的嗎?”
“…我睡不着。”
數字财産就像泡沫,看着繁盛,卻遲早散去。
将原本的紙币淘汰,用可虛拟化的藍紫色結晶代替金錢,再大量收購民間的金銀珠寶,所給予的也是建立在虛幻上的‘貝塔币’。這無疑加重了Alpha的疑心,和被控制的危機感。
但不認可也毫無辦法,所有的Beta都用這套錢币,作為人口占比較少的Alpha,也不得不跟随大衆的選擇。
從前的經濟體系全部作廢,當時進行這場變革時,黎泛清晰地記得他們家是如何從還算富裕變得一貧如洗。
所有Beta照舊,但Alpha和Omega失去了工作機會和積累下來的财富。而這些‘外物’的失去,也伴随着地位降級和尊嚴的喪失。
人的價值總是太抽象,太虛無缥缈。
顯示為數字的錢财失去了法律的保護效應,它們在銀行卡裡銷聲匿迹,仿佛從未存在過。
那是至暗的時刻。而現在,他似乎又感到黑暗卷土重來。或許他隻是習慣了暗無天日,黑暗其實從未離開過。
他找到了不安的源頭——他的信譽分極低。他從不主動接任務,反正也餓不死。但正因如此,他永遠不會是帝國‘信任’的Alpha,也永遠無法享受正常人的權益。
季談的信譽分顯然才剛剛積累,而且非本人無法挪用資産。更何況他根本不相信其他的任何人。
太惡心了!
他本想發句牢騷,卻看到眼前的季談趴在桌子上,歪着腦袋睡得安詳。這個人似乎困極了,最近總是在補覺。
就像一無所知的孩童,無視掉外界所有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