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有繼續說下去,季談知道他這是故意釣自己,但還是配合地上鈎:“除非什麼?”
“這就要看你到底想怎麼對付我了。”黎泛居然笑了起來。他有着一雙單眼皮下垂眼,笑起來格外輕佻散漫。
他問:“你會想殺了我嗎?”
這是在故意惹人生氣?季談有些摸不準他的态度。
“不會。”季談回答。
季談總是說實話,他讨厭勾心鬥角。他的發小曾試圖發掘根本原因,最終得出結論:人就是太懶了。
一個謊言必須有無數謊言來圓,而這是費心勞力的事,他甯願說實話把一切都弄糟。在坍塌的地面災後重建,總比在危房上修修補補建高樓結實。
黎泛歪頭看了他一會兒,學着他蹲下,找了根樹杈子,在潤濕的泥土上寫寫畫畫。
時間就這樣一分一秒地度過,季談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如果不是他手裡動作不停,黎泛都差點以為他靈魂出竅了。
他好奇地看過來,發現是三個圓形,第二個圓套了一個方形,然後又套了一層,最終這個方形變得立體。
他看不懂這是什麼意思,但卻莫名生出想把這幅“畫”破壞掉的沖動。
人立于現在。人隻有現在。為什麼要沉浸在過去呢?就仿佛這周圍的一切都不複存在。
于是在這股沖動下,他搶奪了季談手裡的枝丫。不過他沒有破壞什麼,他拿着樹丫左右為難。
季談卻像是如夢初醒,下意識朝他看過來。
黎泛在泥土上寫的字,沒有什麼特别的信息,所見即所寫,比如太陽,泥土,河水,夕陽……
于是他說:“你字還挺好看的。”
黎泛垂下眉眼,心不在焉道:“過獎。”
季談又看向自己畫下的東西,然後站起身把凹痕踩平整。在他破壞自己的畫的時候,黎泛仍然蹲着,看着樹杈子發呆。
“你還要再待一會兒嗎?”季談拍拍褲子,問他。他不吱聲,季談就去拽他的肩膀。
“…季談。”他終于說話了,“明天陪我去趟醫院吧。”
“怎麼了?”
“你明天沒空的話,就後天。後天也沒空的話,就大後天…你總有有空的時候,除非你隻是不願意陪我。”黎泛自言自語着。
季談看不清他的臉,隻覺得今天他倆都不太對勁。隻不過他知道自己為何不對勁,卻不知道黎泛的緣由。
他承認自己已經不太看得懂黎泛,他在這個世界最熟悉的人,似乎變得混亂了。
“我當然有時間。明天我就陪你去。”季談承諾到。
但黎泛并沒有反應,季談彎腰去看他的臉,他卻突然把手伸出來。
“又怎麼了?”季談遲疑片刻,很茫然地抓住他的手。
“腳麻了,起不來。”黎泛擡起臉來,還是一如既往清淡的神色。他理所當然地使喚起季談來。
“拉我一把。”
季談拽着他的手臂,将他整個人拽得站起。
怎麼突然肌無力了?季談心裡吐槽。黎泛卻突然看過來,不爽地說:“我就肌無力了,你要怎樣?”
“我不能怎樣。黎哥,你這話問得也奇怪,我幹嘛要對你做什麼?就算你惹我生氣,我哪次不是笑着把你原諒……”
“話好多。”黎泛怏怏地打斷他,“你剛才還給我甩臉色。”
“你在意這個?”季談愣了愣,“我是在想事情,沒有故意讓你難堪的意思。”
“那在想些什麼?”
“這…都是些胡思亂想,不重要的東西。”
“是嗎?我覺得還挺重要的。”黎泛不動聲色地說,“我還挺好奇的。”
“别好奇啊,和你沒什麼關系的。”
“那我更好奇了。”黎泛音量加大,“你難道有想過和我有關的嗎?你想過我?”
季談手一抖,神情有些迷茫。
黎泛卻繼續說道:“我想過你。我試圖分析你的想法,關于你是如何看待我的,或者說如何看待這個世界。從宏觀來講,萬事萬物都過于渺小,一切物質都有其運行的規律。人類的悲歡不值一提,更别說一個性别的悲歡,一個人的悲歡……”
他們邊說邊走着,沿着河流,沿着河邊生長的青青草葉。黎泛能聞到從季談身上傳來的特殊味道,他知道那不是信息素。
該稱為什麼呢?或許是不知何時沾染上的香氣,或許是身體自動分泌的體味,又或許,隻是他幻想的一個味道。最近他幻想中的事物變多了,比如幻痛,幻聽和現實一樣的夢境。
當他說到這裡,他看向身邊的男人。季談微微垂頭,朝向他的方向,側耳傾聽。
他的語調仿佛踩在虛無缥缈的雲朵上:
“最近我有很多想做的事,或許應該讓你知道,許多都不是我的本意。”
“…我知道。”
“你哪裡知道?”
他的手指緣着季談的肩膀一路往上,目光也跟着攀緣而上。他的身體在顫抖,聲音也窸窸窣窣宛如落葉。
“我希望你多在意我一點…”
他說這話時皺着眉,似乎不認同自己口中的話。
“好。”
“好個球,你都在答應什麼亂七八糟的要求?你應該把我扔河裡,問我青天白日裡發的哪門子瘋。”
季談沒忍住反駁道:“亂七八糟的要求是你提的,答應了你又不樂意。黎哥,你這樣我很難做啊!”
黎泛停下腳步。他們的前方是漫無邊際的雜草。或許是人迹罕至,雜草瘋長起來,掩蓋住綿長的河堤。他垂下頭觀察腳邊的螞蟻,無意間踩死了好幾個。
“這有什麼難做的。”他悶悶地說,“全都拒絕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