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彌區的醫院位于城市中心，從不遠處的學校鐘樓望過去，便得以俯瞰全景。但盡管位于中心，醫院裡卻隻有零星幾個人，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今天是工作日。
季談跟着黎泛走進去，眼睛忙碌地亂轉。與尋常醫院不同的是，這家醫院四周高牆聳立，其材質很像研究院外牆，是一種滑膩的植被覆蓋感。
他想要伸手去摸，卻被黎泛叫住：“收收你的好奇心，今天你是來陪我的，沒有其他目的。”
“我隻是順手……”
季談小聲嘀咕着。黎泛看了他一眼，沒說話，隻是心事重重繼續往裡走。
剛出門時，黎泛還很平靜。離醫院越近，他越是焦躁。
季談隐約察覺到了，并且在黎泛接下來的舉動中确定這一點——黎泛在前台挂号處和人争辯起來。
一晃神的功夫，季談就被擠到人群之外。雖然來醫院看診的病人不多，醫院裡的Beta工作人員卻多得像洞穴裡的螞蟻。
一聞到食物的氣息，他們就會從洞穴裡蜂擁而出，從四面八方的角落。
“還不懂嗎？那我再重複一遍。”黎泛說話夾槍帶棒，帶着冰冷的嘲諷。
“我已經在平彌區居住一年以上，找不到我的居民信息，就應該去找警察，找負責登記的Beta，而不是在這裡懷疑、審問一個無辜的人。這是你們自己内部的工作失誤，難道不該給我個說法嗎？”
“這位先生。”衆目睽睽下，前台的Beta似乎有了底氣，居高臨下地問：
“檔案裡的确沒有您的信息，我們這裡不負責補辦呢。至于您說的工作失誤，誰知道是不是您自己故意的呢？您也知道吧，很多Alpha慣常使用的伎倆。”
他說完，還露出勝利的微笑。或許和黎泛講道理，能讓他獲得辯論一樣的快感。
周圍的人群也隐晦地爆發出笑聲，似乎對這種情況心照不宣。
季談覺得這場面對黎泛不利，就擠進去插嘴道：“能不能别廢話了？解決問題行不行，都吃幹飯的嗎？”
圍觀人群頓時鴉雀無聲，他們的目光驟然集中到他身上，僅沉寂了幾秒，窸窸窣窣的聲音又海浪般此起彼伏。
黎泛擠開人群，默不做聲地拽着他的手臂出了醫院。他沒有離開，而是站在醫院門口的金色大石柱旁，半倚半靠。
他歪着腦袋，不知道想了些什麼。
“你在這裡等我。”說完，他就轉身進了醫院。
季談自然沒有聽他的，在門口轉悠了一會兒，就溜了進去，光明正大地經過看熱鬧人群的後背，按下電梯。
電梯裡，他發現這個醫院比想象中更大。除了地面上的五層樓，地下還有五層。
僅猶豫了一瞬，他就按下地下第五層的按鈕。與此同時，他的感官蔓延開來，想要捕捉黎泛的動态。
不過他突然皺起眉——黎泛在他感知中的形象，邊界居然模糊開來，甚至隐隐有膨脹擴大的趨勢。
這是怎麼個情況？
但沒等他想明白，電梯門就咔嚓一聲打開了。門口伫立着一個渾身雪白的護士。
看到季談，她愣了一愣，站在原地半天沒有動作。她的身後有覆蓋白布的推車勻速經過，三三兩兩的白衣護工向電梯口投來視線。
不過和所有疲憊的社畜一樣，他們很快事不關己地移開視線。季談面前的護士也反應過來，面色如常地跨步進電梯。
“我好像按錯樓層了。”季談主動搭話到，“這一層我是不是不該來？”
電梯門緩緩合上，季談隻能聞到刺鼻的消毒水味兒。
雪白的護士戴着雪白的口罩，沒有回答這個問題。隻是在按下第三層的按鈕時，順便按了第五層。
“我不去那裡。”季談說。
“嗯？”護士驚訝地看過來，“你應該是Alpha。”
“對啊。”季談不明所以，“莫非Alpha隻會去一個地方看病？”
護士看着他欲言又止。
“Alpha一般隻會去那個樓層。”她說得有點艱難。又問：“你是看什麼病？”
“我經常頭疼。”季談揉了揉太陽穴，“失眠，要麼做噩夢。每天什麼事不幹也感覺精力透支。”
“可能隻是太累了。生活就是這樣，很難不心累。”
護士的眼下有黑眼圈，三樓的電梯門打開後，她也沒有出電梯。
“你好像不太了解這家醫院。”她摘下口罩，是一張蒼白疲倦的臉。“這家醫院不為Alpha提供治療。就算到了五樓，也沒有人給你治療頭痛和失眠。”
電梯外似乎有個要進來的醫生，護士卻面不改色地摁下關門按鈕，将之隔絕在門外。
“你們Alpha有自己看病的地方，但不是這裡。懂嗎？”
看她一臉嚴肅，季談卻開玩笑道：“合着Alpha就不是人呗，至于這麼區别對待？”
“人，并不是公民的基本單位。”護士說，“正如保證權益的受益方，基本單位中并不包括Alpha一樣。你應該知道為什麼帝國的名稱，是Beta帝國。因為隻有Beta，才是帝國認可的公民，才是基本單位。”
“所以，看似無辜的偷渡者。需要我在五樓給你帶路嗎？”
————
這個護士稱呼季談為：偷渡者。顯然她并不相信季談真的無辜，但他的表現實在無辜。
即便是被明裡暗裡貶低，他依舊沒有反感的情緒。就好像護士所說的，是一株野草，是桌上裂縫的陶瓷杯，是和他毫無關系的外星球，新物種。
總之，他沒有生氣，而是以一種不可思議的眼神看着護士。
護士覺得他下一秒就要拿出一個筆記本，記下：長見識了，我居然處于社會底層。
但季談并不是為Alpha的地位感到震驚，他驚歎的是帝國搞對立有一手。
讨好多數人，蔑視少數人，直到區别對待的觀念深入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