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談再次見到小柴的時候,她正鼻青臉腫地坐在陶然的沙發上。
他并不明白發生了什麼,因為陶然在電話裡并沒有講清楚,而她不講清楚,是因為小柴什麼也不肯說。
此前他倆沒有互通姓名,僅僅是小柴單方面的告知。夏寒在遊樂園附近的公園撿到了她,他認出了這個女孩兒。盡管從沒有多管閑事的習慣,但他隻是猶豫了一瞬,就自費将她送到最近的診所。
他坐在診所外的長椅上,等啊等,直到鏽迹斑斑的房門從裡面開鎖。
一個鼻梁歪掉的男人扶了扶眼鏡,走出來,看到他後顯然是大吃了一驚。他告訴夏寒,孩子醒了之後就跳窗跑了。
“你為什麼不攔住她?”夏寒問。
男人往後瑟縮了一下。夏寒寡言少語,平常整個人就散發着一種深海的冰冷,現在更是多了莫名其妙的怨氣。他本是詢問的語氣,硬生生被醫生——或許可以算得上是醫生——歪曲成了質問和威脅。
“我、我哪裡攔得住?她是個Alpha!就不該放你們進來……”
受到威脅的醫生結結巴巴地要關上門,夏寒上前一步,一掌卡進門縫裡,往外使力。門吱呀吱呀地叫喚着,又重新打開來。
他擡腳跨過門檻,環視一周,默然無語。
房間裡散發着潮濕的黴味兒。衣架上挂着紅黃相間的白大褂,看起來不甚幹淨,地上是許多随意堆放的紗布,層層疊疊,像一卷卷廢棄的紙巾。一把沾有少量血迹的手術刀,正扔在歪斜拜訪的擔架上。
這時候,夏寒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他把人送錯了地方。
這行為看起來像謀殺。
門窗大開,呼呼的秋風吹得窗簾破布飄揚。他從窗口往下看,是一片雜亂的灌木叢。就算不是灌木叢,那個Alpha女孩兒也不會死,這他完全可以保證。
Alpha的生命力就是如此強悍,輕易死不掉。
像老天眷顧一樣。
所以他并不擔心她的安危。
“她什麼時候醒的?”轉過身,鹌鹑一樣的男人正腿軟發抖。夏寒不可察地皺眉,說實話他很少見到——這麼怕Alpha的Beta。有些稀奇。他考慮了一下把此人編進故事的可能性。
“大、大概一小時前。”
“什麼時候跳窗?”
“大、大概一小時前吧……”
“……”夏寒有點被繞懵了,但他的神情還是格外冷漠。他追問:“那在這一小時裡,你在做什麼?隻是看着,還是打草稿該怎樣講好一個故事?”
他說完輕笑一聲,男人卻被這聲冷笑吓得癱倒在地。他閉眼,心裡有些說不上來的感覺。
誠然,他隻是想到了有趣的事。想到季談曾誇贊他,講故事有股子冷飕飕的幽默感。
現在他似乎有一點點察覺到了。
但他心情複雜卻不是因為這個,而是面前男人吓破膽的樣子。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好欺負,但陌生人卻總是被他吓到。
為什麼人一定要與人相識相知,而不能永遠是陌生人呢?
在不斷的追問下,醫生終于說出了真相——他被剛醒來的小柴打暈了,暈了五十分鐘。之後他醒了,花了五分鐘理清楚發生了什麼,再花了五分鐘覺得晦氣,并發出無意義的抱怨,正打算離開時,他用了二十秒走到門口,看到了在門口杵着的夏寒,并愣了五秒。
夏寒知道來龍去脈後,就果斷離開了此地。他覺得這個診所不大對勁,但他習慣了事不關己。
誰都知道災禍可能降臨在自己頭上,但這幾率就像中彩票一樣。人們甯願相信那萬分之一的幸運,也不相信同樣萬分之一的黴運。
小柴并沒有走遠,夏寒在幾公裡外再次撿到了她。這并不是巧合,小柴的周圍是一圈看熱鬧的老人,夏寒的置身事外再次失效,他想的是:萬一呢?
萬一就是那個女孩兒……她本該跟在季談身邊的。
為了某個‘萬一’去賭上原則,就像在家裡發黴一整天,不得不去賺錢養活自己的時候,還是心不在焉地遙望遠方。
萬一會來呢?會來兌現承諾。
他讨厭如此反反複複的自己。但永遠在反反複複地重複,再重複。
而這次真讓他猜對了。小柴鼻青臉腫,渾身破破爛爛的坐在人群中央,表情卻很冷漠。她緊緊抱在懷裡的小熊失去了一隻耳朵。夏寒擠進人群,她一眼看到了他。
一瞬間,她張開嘴說了什麼。夏寒沒聽清,周圍實在吵鬧。
等把她從混亂中拽出來,她又不開口了。
“季談是你什麼人?”夏寒問。
“一面之緣。”她說。
這詞過于文藝,夏寒躊躇片刻,感覺臉莫名燒得慌。他居然有些不敢面對這個孩子。或許是抗拒,還是自卑呢?他學着季談的習慣去做出無數假設,但都隻敢在腦中匆匆一晃而過。
他是個鴕鳥。他知道的。
小柴被交付給陶然。這個憂郁又優雅的女Alpha,很快獲得小柴的仰慕。當她吃到熟悉的糕點時,她已經開始信任陶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