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我後來,還是挺懷念那個山村的。
大概是因為那是童年生活過的地方,所以我經常夢到那裡。
即便那裡經過棚戶區改造,已經變成了一片廢墟,可它好像,永遠地活在我記憶裡了。
我經常會夢到姥姥家那個大院,雖然都是石頭砌起來的瓦房,但是院子有一塊空地。除了冬日裡,幾乎不會閑下來。
那塊地會種豆角,辣椒,白菜,土豆……
園子裡還有櫻桃樹,梨樹,沙果樹,後園還有一個山楂樹。
那顆山楂樹一到十月份就會成熟,姥爺會架着梯子摘山楂,然後将山楂都煮熟了,擠出裡面的核,曬幹,冬天留着泡山楂水喝。
那山楂水特别甜,比市面上的山楂罐頭還要好吃。
當然,在我成長的過程中,依舊會有遠一點的我根本不認識的村裡人,拽着我問你是誰家人,你爸爸是誰?
這是我最不願意回答的問題,可我如果不回,那個人就開始不斷地攻擊幼年的我,說這孩子怎麼這麼沒禮貌。
如果我說我沒有爸爸的話,那個人還大笑着,跟其他人說:“哎呦,這個小孩可有意思了,她說她沒有爸爸,怎麼會沒有爸爸呢,她自己爸爸姓什麼都不知道。”
我不想解釋,轉身就跑,我也不喜歡跟村裡的其他不熟的人搭話,我讨厭别人問你爸爸是誰。
我爸爸不要我了,他和我媽媽離婚之後,沒給過我撫養費,沒來看過我,沒有過問過我的生活。
他好像從我生命中消失了。
我媽也總說,你就當你爸死了。
其實這話也沒有說錯,我爸還活在這個世界的某個角落,可他好像死在我的生命中了。
再後來,我媽媽改嫁了,嫁到了另外一個山村。
那個山村比我姥姥家所在的山村還要貧瘠得多。
我新繼父的家住在半山腰上。
即便當時我還沒上小學一年級,我還能記起那一條路。
載客的客車到了村口,又要走過一條很長的石子路,那路旁不是山神廟就是墳茔地,最後經過一個拐角,爬上半山腰,就是我即将到來的新家。
我還記得,我當時去學前班上了沒多久,就升到了小學一年級。
從小學一年級開始,我就要自己上學。每天早上天不亮,不到六點就要從家裡出發。
步行一個多小時,天快亮了,才能趕到學校。
我在那裡上了一個半學期。
可能因為當時還小,對周圍的環境也沒有敬畏之意,無論是山神廟還是一片片墳茔地,我都沒有害怕過。
直到,我姥姥大老遠到那個山村看我,走過了一遍我上學走過的路,當即就掉了眼淚。
她說自己沒辦法想象我那麼小的孩子,怎麼走過那麼遠的路。
而且,從來都沒有人送我上學,一直都是我一個人走。
其實也不算是一個人。
有一個高年級的姐姐,每天起床比我更早,她的家住在更深的山溝裡。
我每天下山的時候,都能看見她。
不過她走得比我快,經常我走着走着,就看不到她的蹤迹了。
我好像還能回憶起她當時的模樣,她冬天喜歡穿一件紅色繡桃花的手工棉襖,梳着兩個麻花辮。
那條一眼望不見盡頭的石子路,隻有我們兩個小學生從天黑走到天蒙蒙亮。
我還記得,我繼祖父和繼祖母也不算是特别刻薄的人,我當時也叫他們爺爺奶奶。
他們當時對我還算是溫柔。
那個爺爺是個老中醫,會給人看病抓藥。
我至今還記得,他說剪下來的頭發不要丢掉,把頭發燒成灰,裝進罐子裡,就是止血藥。
他還會跳大神,每次請神的時候,他還會吞一個生雞蛋。
不過這種封建迷信,我從小就不信,隻是出于好奇,偶爾會看一眼。
我還記得,有一年那個爺爺在煮中藥,我在旁邊陪他閑聊天。
後來,我不小心把他剛煮好的中藥掀翻了。
當時中藥碗放在桌子上,那個桌子四個角都不太結實,我趴在桌子上一個不穩,一整碗中藥都灑了。
我吓得趕緊跑回我媽媽的房間,趴在被窩裡,一動也不敢動,渾身哆嗦。
後來,還是那位爺爺跟我媽媽說:“去跟她說,爺爺沒怪她,叫她出來吃晚飯吧。”
他還笑着跟奶奶說:“小孩子,犯了點錯誤就吓得夠嗆。”
我還記得當時那個院子,門口是兩顆參天的核桃樹,大約是有些年頭了,我仰頭望的時候,真的很高很高。
院子裡有兩口棺材,是爺爺奶奶提前做好的。
我旁的倒是不害怕,就是晚上出門上廁所的時候,看見那兩口紅彤彤的棺材,經常被吓得趕緊跑回屋。
我不是害怕棺材,我是害怕棺材上的紅色,感覺上面會有小鬼跑出來。
那個家是真的很窮,廁所裡甚至沒有衛生紙,連我用過的書紙都不舍得放進去。
上完大号用的是苞米揚子(玉米芯)擦腚。
沒有經曆過的可能不太懂,苞米揚子曬幹了之後,特别硬。用它擦腚的時候,真的挺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