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常有母憑子貴的說法。
可宗鹽最近琢磨着,她好像遇到了父憑子貴。
是的,她每天下班回到家,那個長發紮在肩邊,眉目柔軟,斜倚在沙發上小憩的男人,懷着她的孩子。
宗鹽把傘放到桶裡,再将淋濕的外套挂在架子上,去了一身寒氣,才朝他走去。
“司疆。”
她低頭喚他,将滑落在地上的毯子拾起,蓋在他身上。
“我說過不要在這裡睡,不舒服。”
臉色有些憔悴的司疆睜開眼,帶着迷蒙的睡意:“回來啦?主……”
他突然想到什麼,閉上了嘴。
表情也冷峻了起來。
撇開頭,不看宗鹽。
宗鹽瞧他一副冷暴力拒不合作的模樣,也面露不悅,沒有再理會他。
她直接收拾東西,進了浴室洗澡。透過霧蒙蒙的鏡面,她心中難以疏解的憂慮便再難隐藏。
鏡子裡的女性早已脫胎換骨,她每日鍛煉健身,跑過工地,下過雨林,甚至跟着隊伍去過高風險地區。
她從未停止努力,在僅有的一點休息時間裡,稿紙廢圖,電子屏上一遍又一遍的構建與推倒重來,隻多不少。
她的四肢線條分明,肌肉流暢,用力時,沒有人敢懷疑其中蘊含的力量。
她眼下的胎記依舊鮮明,可不會再有人聚焦在這小小的深色肌膚,他們隻會被東方女性身上透露出的韌性與靈氣所吸引。
沒人再懷疑她是晏格插進來的關系戶。
南美這邊的分公司甚至提出邀請,希望她能繼續在這邊工作發展。
宗鹽還沒有答應。
工作上的事對她來說,從來不夠複雜。
唯一能讓她感到棘手的,隻有門外那個家夥。
那個難搞的、嬌氣的,乖巧又叛逆的男人。
從桀骜不馴的惡劣富二代,到跪在她腳下,說自己會聽話的寵物。
兩人恢複關系以來,司疆小脾氣小性子雖然不少,但從來不敢真的擺臉色。
他總是自己炸毛到一半,就害怕宗鹽生氣,自己把自己哄好,再别别扭扭地靠過來。
宗鹽和司疆之間,基本上沒有“隔夜仇”。
因為宗鹽可以一天不說話,但是司疆受不了。
他不能忍受宗鹽哪怕一分鐘的冷待。
所以這次,過了一天了,兩人依舊都冷着臉不願意妥協,是格外新鮮的事。
宗鹽看到鏡子裡的自己長歎一口氣。
心中兩波情緒在激烈鬥争。
她把水關了,拿起浴巾裹在身上。
不想出去。
她難得生出逃避的心理。
宗鹽現在不太想看到司疆。
她怕自己又會失控。
像昨天那樣。
這是司疆“懷孕”後的第四個月。
他們倆從部落回來第三周。
司疆幾乎是在轉瞬之間,就突然接受自己成為了孕夫的事實,且很快進入角色。
唯有宗鹽一直冷眼旁觀。
雖然她答應了司疆,讓他留下這個孩子,但是她難以形容心中盤旋的焦躁。
司疆甚至開始在網上做攻略,買用品。
還開玩笑說,到孕後期,他出門就戴口罩,穿得中性一點,别人也隻會以為他是個普通孕婦。
宗鹽不置可否,把玩着他耳邊的碎發,淺淺應聲。
寵物是個傻子。
他怎麼不想想,到時候要生了,要去醫院的話,口罩還能把他下面器官也遮住嗎?
讓宗鹽徹底暴露情緒,是在昨天晚上。
司疆已經消失的孕反症狀毫無征兆地再次降臨,還格外劇烈,甚至因為沒有喘過氣來,失去了意識。
當他再次清醒,看到的便是宗鹽鐵青的臉色。
“這個孩子不能留。”
主人語氣狠絕。
然後,他們倆大吵了一架。
說是大吵,其實是司疆又是哀求又是發誓保證,說自己一定會注意身體,讓宗鹽不要說這麼狠心的話。
而宗鹽隻是問他:“下次再出現這樣的情況,你也沒有這麼快醒過來,我應該叫救護車嗎?”
“如果出現更嚴重的反應,我應該帶你去醫院嗎?能嗎?”
司疆顫抖着搖頭,語無倫次地說自己很好,不會有事。
宗鹽還是很無情的搖頭,并要再次聯系那個部落的女人。
于是司疆憤怒了,沖宗鹽發了一通火,罵她無情罵她冷酷罵她不在意他的感受,控訴她就是不願意要他生的孩子。
宗鹽覺得他簡直無法溝通。
但是理智告訴她,不要再多刺激一個已經氣到發顫的孕夫,結果隻會得不償失。
她直接終止對話:“先休息,之後再讨論。”
兩人睡在狹窄的床上,背對背,各自都心緒難平。
宗鹽能感受到司疆一直在發抖,時不時能聽到壓抑到極緻的哭泣聲。
可她忍住了,沒有回頭。
她想,司疆又何嘗考慮過她的恐懼呢?
她擁有的不多。
所以無法接受剝離一般的失去。
如果司疆也變成那隻鮮血淋漓的小狗,在她面前逐漸失去溫度。
宗鹽閉眼,譏诮地勾起嘴角。
他認為自己無情冷酷。
那就無情冷酷吧。
宗鹽收斂好滿臉的情緒,深吸一口氣,拉開浴室的門。
杵在了原地。
她驚愕地看向站在門口的男人。
對方隻穿着寬松的單衣,領口處鎖骨凹陷,摩擦出毛邊的舊項圈乖順地挂在纖長的脖子上,此時正随着主人的呼吸,不安地晃動。
司疆的肚子真的已經很明顯了,他情況畢竟特殊,六個月的孕期會讓孩子加速生長,所以有時候,他低頭往下看,會覺得自己懷了個西瓜。
圓溜溜那種無籽西瓜。
可是他孕期又沒有好好汲取營養,于是像是個被偷走養分的可憐蟲,好不容易鍛煉起來的肌肉也沒了,脂肪也沒了,好似全身都供給了肚子裡這個“西瓜”。
你想想,一個懷着你孩子的,因為孕期折磨憔悴蒼白的男人,他扶着自己的大肚子,怨憤地、紅着眼等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