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青羊此言一出,非但華山派衆人大吃一驚,便是連熟悉了她一段時日的白鶴鳴聽了也是吃驚不已。她原先聽了鮮于通和楊掌門的話,還在心中暗自為胡青羊的善良感到惋惜,此刻卻聽到她說自己騙人,頗有一種“孩子長大”的快意與感傷。
隻是如果能選,她想胡青羊也不願要這種“長大”。
鮮于通和楊掌門兩個中了毒的人縱使此刻想說出什麼,也都隻能“咿咿呀呀”地在地上呻吟,全無一點平日裡風光霁月,謙謙君子的樣子。幾個長老從一開始眉頭就從未舒展過,此刻看胡青羊和白鶴鳴一副要走的樣子,哪怕心中懼極了這苗疆奇毒,也是不敢開口。
楊春俯在地上,看見毫無儀态的父親和夫婿,已經是哭幹了所有的眼淚。她眼見那群長老打了半天眼神官司卻無人敢上前攔一攔胡青羊,心中更是恨極。二女即将要走,她也顧不得心中懼怕,沖着那些長老們哀求道:“各位師伯師叔,求求你們救救我父親……鮮于通他騙了這女子又害死白師兄,如今這番也是罪有應得。但我父親一向為人大度,多年來對華山派沒有功勞也有苦勞……阿春求求你們,幫幫我爹……”
那些平日裡寵着她,縱容她偷懶不練功,給她偷偷帶山下點心的師叔師伯們,此刻的嘴卻好像被人封住了一樣,半天說不出來一句話。唯有高個的中年男人見楊春實在可憐,不忍道:“師侄啊,這不是我們狠心,實在是……我瞧着你這剛剛結婚就要失去丈夫也怪可憐的……”他說到後面也不知要如何寬慰這平日裡嬌寵大的女孩,反倒越說倒越顯得這華山派上下離心,虛僞可惡。
矮個中年人看不下去,呵斥他道:“師弟,江湖上冤有頭債有主,你少說幾句!”高個中年人聞言便噤了聲,避開了楊春的視線。
楊春又将視線轉向其他圍觀的弟子。她平日眼高于頂,總看不起這些跟着她父親的弟子,認為他們天資有限又不夠聰慧,那麼多徒弟,也就隻有白垣算是入了她的眼,便是連鮮于通,她也都覺得差些意思。可到了這個時候,她的父親正在痛苦地倒在地上呻吟,楊春卻又恨這些人都是無情無義之輩,一點不顧這“一日為師,終身為父”的道理。
“你快把她們兩個攔下來啊!”楊春對着楊掌門的弟子們叫道,“誰能攔下她們……我,我就……嫁給誰。”她記得有幾個弟子此前都對她獻過殷勤,說是天上的月亮都願意為她摘下來。她自然也知道男人的話有時候是做不得數的,但此刻走投無路之際,心裡多少又還有些所剩無幾的期待。左右鮮于通都是必死無疑,她沒了夫君,也得給自己找一條可靠的退路。
隻是那些人一看見她,紛紛都撇開了頭。
白鶴鳴眼見這場鬧劇已經夠了,也是不忍心看楊春繼續碰壁,便道:“今日我與妹妹上山要做的事情已經做完,感謝各位願意為我們‘主持公道’。如果沒什麼其他的事情,我們二人就此下山。鮮于通背信棄義一事從今日起便算是了結了。”
她話說完,人群中沉默了一刻,便聽到一個稚嫩的聲音響起:“女俠還請留步。”衆人一愣,心想是誰不要命了,敢攔住這手上有劇毒的南方妖女,但真正看到那開口的人,人群中又響起幾聲不明所以的嗤笑聲。
那是個普通的掃塵弟子,瞧着年紀不過十二三歲。他甚至連一把劍都沒有,雙手緊握着手裡的掃把。那男孩怯生生地看着白鶴鳴和胡青羊,道:“我……我是華山派第十七代外門弟子陳平,我……楊掌門或許對你有千般萬般不好,但他在山下救過我一命,還帶我入了華山派……我……我得為他和你們讨個公道……”
楊春原本還心存僥幸,見着來得不過是個她都沒見過的外門弟子,心中此刻已經是心如死灰。白鶴鳴見着有人來攔,卻是心中一緊,心想:“此刻已經快到晌午,在華山派待的越久,對我和青羊就越不利,得盡快下山才是。不過這樣一看,華山派倒也不全是無情無義之人,隻是……唉……”她一心想着速戰速決,不過随手一揮劍,那男孩便被劍氣所懾,往後退了兩步。
白鶴鳴如此一招,更是無人敢攔。華山派衆人便看着她推着胡青羊的輪椅十分平滑地來到了山門,便是路上的那些台階門檻,仿佛都能輕松越過,心中更是又驚又懼。
臨行之前,楊春眼見她們就要走出這華山派的山門,大叫道:“你們來我華山派毒殺了掌門和掌門的弟子,又如此輕松下山,我們華山派今後在江湖顔面何存!”
她這一喊,算是讓華山派的長老們回魂了。白鶴鳴心中暗道一聲不好。她最怕的也是有人扯出門派的大旗。不管鮮于通和楊掌門如何理虧,她們今天做的這事情就是在狠狠地打華山派的臉。華山派到底是五大派之一,這種祖上有名又沒落的門派,最怕地便是被人看不起。
她正如此想着,便聽高長老喊道:“師兄,萬萬不可放她們下山!此事雖是我們有錯在先,若是她們在江湖上宣揚一番,我們華山派的臉還往哪裡放?!”衆人聽了,都是神色一凜。鮮于通死了便是死了,楊掌門作為一派掌門,死了說實話也不是特别大的事情。但是若是這華山派的面子砸了,那可是和所有人都有關系的大事情!
那矮長老此刻卻忽然怒道:“鮮于通和楊廷開,兩個欺師滅祖、背信棄義之徒,和我們華山派有何關系!若是讓人知道我們為了這種家夥而為難兩個女人,這才讓江湖人嗤笑!”
這師徒二人中毒之時,矮長老就已經開始思考破局之法,若是能把胡青羊和白鶴鳴殺了便是上策,可如今二人身上還有毒藥,并且楊掌門和鮮于通也确實是中了劇毒,矮長老心裡便已經想好了将這二人踢出門派的念頭。更何況,被鮮于通害死的那位白垣本是他俗家大哥唯一的孩子,卻是死的這般痛苦,他心中也是恨極了鮮于通。
矮長老對白鶴鳴道:“今日多謝兩位女俠為本派清理門戶,指明叛徒,也算為本派出了一份力。在下拜謝。”說着他對着二人執了一禮,又道:“之後二人如何處置乃是本教私事,我也請二位女俠不要在江湖上過多宣揚此事,讓别人覺得我們華山派盡是此等蠅營狗苟之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