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一行人便縱馬啟程。白鶴鳴、胡青羊連同段升平及其手下星夜兼程,終于在五日後的傍晚抵達五壩之中最為險要之處——趙賧。一入客棧,用過晚膳後,衆人累的倒頭便睡,以為後面的幾日積攢精力。
别說是胡青羊了,便是白鶴鳴,這幾日一直趕路也是累的夠嗆,一沾枕頭就睡了。直到半夜,她忽然聽到院子裡有金玉撞擊之聲,隻見得一個人影在院子中孤單站着。青羊仍在熟睡,白鶴鳴看了她一眼,便從窗台一躍而下,飛身至那人影前,低聲道:“此刻多想無益,不如早些休息為好。”
段升平未想到有人還醒着,被吓了一跳。擡頭見是白鶴鳴後,整個人才略微放松些。朦胧的月光給這個年輕男子臉上蒙上了一層這個年齡少有的郁色。他歎了口氣,想說點什麼,卻又覺得身上的擔子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子樵的信已經寄過來了。”段升平歎了口氣,“他比我們早幾日到鳳羽,說是情況并不太好。最上遊的羅魯堤壩應當是已經完全崩塌了,不知百姓……唉,總之春雨綿綿不停,眼下江水已經聚在了鳳羽和鄧賧兩處。”
明明對方是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年輕人,甚至還是個女人,但面對白姑娘,他卻總是感覺像是在面對一個前輩一般,因而白鶴鳴主動問起,他也便把這封密信的内容完全交代了。相比之下,胡姑娘更像是他的同齡人。她是二人一路南下,路上常有……
段升平腦中閃過那雙靈動的眼睛,心頭一熱,但很快又意識到此時不該想到這些,忙把這雜念驅去腦海。隻聽得白鶴鳴道:“之前你已經說過羅魯堤壩潰了一段,我們過來這幾天都在下雨,完全潰退也是情理之中。你深夜難以入眠,隻是因為擔心那處的百姓嗎?”
白鶴鳴如此說倒不是懷疑段升平的真心,隻是這事情不論傷亡幾何,左右已經無可挽回,想了也無用,倒不如專心解決趙賧和白崖之事。能讓段升平大半夜睡不着在院子裡踱步的,應該不隻有一處的傷亡而已。
段升平道:“子樵還寫信告訴我,鳳羽鄧賧二處堤也已經有了潰敗的迹象。他發現上遊積蓄的江水已經開始泛濫成災。這二處他早有準備,想要炸毀堤壩并不困難。隻是……他問我,下遊何時能疏通?”說到讓自己為難的事情,他的語速下意識地慢了許多,遲疑道:“他說,上遊蓄水每過一日,便有數十戶百姓受災,然而他若貿然炸開堤壩,雖可以解決這二地百姓之困,但江水會直接湧到下遊處,造成下遊百姓受災……”
若是忙着救上遊的百姓而下遊尚未準備周全,炸了堤壩,那江水洶湧而下,受害的便成了下遊的百姓。但若下遊多拖一天,上遊便要多上幾十條人命,還随時可能會潰堤。孰輕孰重,段升平一時之間難以抉擇。
見段升平沉吟不語,白鶴鳴直接發問道:“按照你的計劃,白崖趙賧你打算要花幾天?”
段升平想了會兒,道:“保險的話,我本來打算要半個月的。此處距離大理城太近,元兵守衛森嚴,一方面我得讓人用政令調開百姓,另一方面,我想了個聲東擊西之計,讓元兵回守大理,這樣我們就更有機會偷出大炮。”
不等白鶴鳴發問,他就接着道:“但上遊的情況,怕是等不了半個月了。水流很快就會洶湧而下,大理城中的洱水湖[1]或許能為我們拖一些時日,但那樣大理城内的百姓恐怕就……”他無奈地歎了一聲,苦笑道:“事已至此,好像思考哪裡的百姓能少些傷亡好像也沒什麼意義了……”
白鶴鳴托腮沉吟了一會兒,道:“那就走不保險的,半個月若是太久,十天可以嗎?若你有此處元兵駐紮的地圖,或許我可以托大一回。”想來南疆蠻夷之地,應該不會有太多中原武林高手阻攔,如果計謀妥當,她可以當一回誘餌來吸引元兵的火力。
“減去十天,減去送信的日子……”她掰着手指頭道,“你覺得三月初八讓漁子樵動手如何?我們最遲三月十二之前炸開趙賧堤壩。”
段升平掐指一算,歎氣道:“最快也隻能是這樣了。”
第二日天亮之時,衆人就各自忙碌了起來。段升平先行帶人手去守衛相對薄弱的白崖籌謀計策,白鶴鳴和胡青羊暫且留守趙賧。胡青羊忙着和段氏埋伏在官府和軍營中的内應接頭,白鶴鳴則跟着段升平的人去河水有可能泛濫的地方,試圖勸離村民。幾日下來,兩個人跑的腿類,說的口幹,甚至有時候連飯也隻能匆匆吃上幾口。
此計越是深入,二人便愈發懂得段升平的艱難之處。
官府内,段升平一脈脫離段家已有近百年,認可他的人并不算多。軍隊内,元兵為了防止現任段氏長官自立,更是将所有要職牢牢把握在手中,他們的人想要混進軍營,十分困難。還好胡青羊還算聰慧,聽内應講了一遍後便将目前他們能動用的人手及位置熟記于心。
再看鄉野,情況雖然好些,但散布在河邊的村莊數不勝數,若是一個一個的勸離,先不說能勸得動多少,百姓暫時離開家鄉後要如何維持生活也是個難題。白鶴鳴也隻能是盡力而為。
不記得是第幾日,勸完第幾個村莊後,她忽然在河邊遇到了個熟人。
“本玄大師?!”白鶴鳴叫道,“你怎會在此處?”
本玄本就身材偏瘦,此刻穿的是天龍寺最低級别的僧侶才會穿的灰色布袍。此刻見白鶴鳴過來,他向她雙手合十,微微颔首,灰袍滑落到肘間,露出兩條瘦骨棱棱的長臂,甚是難看。他身旁還有一人白鶴鳴未曾見過,隻見那老人遠眺蘭滄,面無表情。
本玄原是在和人說話,乍然間見到白鶴鳴,道:“你怎麼會在這兒?我徒兒不是說你已經離開南疆了嗎?”
此事前因後果太多,此時也并非解釋的好時候,白鶴鳴避而不答,反問将目光移向那位不認識的老者道:“大師,這位是……”
今日又下了一場好大的雨,江水渾濁,滾滾東流。聽得白鶴鳴發問,那老人也沒把目光移開,哼了一聲,道:“你今日倒是辛苦,不知多少人願意聽你們的話。”
此言一出,白鶴鳴頓時頭皮一緊。他們在這江邊所作所為原來早已有人注意。但木已成舟,一切已無退路,她拱手道:“老人家,我們見今日來陰雨連綿,江水暴漲,又看着堤壩搖搖欲墜,心裡實在是擔心……”
老者道:“這堤壩牢固不已,乃是數萬人修了半年才成的。都說人定勝天,你如何說它擋不住這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