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片刻,白鶴鳴才反應過來。俞蓮舟的聲音甚小,幾乎與耳語無異。她如今功力大漲,耳聰目明,這才捕捉到了對方難得的脆弱。她心底一軟,想道:“以俞蓮舟的性格,怕是最近壓力已經大到了極點,才會這麼說吧。“她躊躇一會兒,隻見俞蓮舟依然站立在原地,似乎是在想什麼事情。
她不是沒安慰過朋友,但像是俞蓮舟這樣的人,就算你和他是朋友,一般也很難有安慰他的機會。她擔心剛剛對方不過是偶爾吐露,自己太過當真會惹人不快,又覺得既然聽到了,如果不認真應對一番,也是辜負了二人之間的情誼。
白鶴鳴思前想後,剛剛下定決心要說些什麼的時候,俞蓮舟再次開口道:“抱歉……前幾日你來找我,我那時——”不等他說完,白鶴鳴笑着擺了擺手:“朋友間别這麼客氣。當時你應該正為了俞三俠的事情心煩吧。”
确實是為了岱岩的事情,但不隻是為了岱岩的事。
俞蓮舟已經擡起頭來。夜色很好地掩飾了他不正常的臉色。白鶴鳴隻覺得他的眼神有些躲閃,不像以前那般與自己對視。然而當她以為他是不好意思,好心把視線移開的時候,她又能感覺到對方的視線重新移回來,落在她的臉上,好似帶着某種懇求。
她問道:“有什麼事情是我能幫你的嗎?”
俞蓮舟沉默了。他和三弟之間的糾紛因鶴鳴而起,卻也與鶴鳴毫無關系。他由衷地希望自己或者三弟,哪個人能放棄,那麼事情就不會走到這個地步。
于是現在,她能幫自己的,也就隻有……
他低聲道:“陪我……”
白鶴鳴下意識地反問道:“什麼?”
俞蓮舟撇開視線,隻覺得身體都情不自禁地顫抖起來。假如三弟這樣說能留下她的話,那自己這麼說,是不是也能……還是說,她待三弟到底是不同的,而自己則沒有這份特殊。
“陪我一會兒……”他重複道。
連續重複了兩遍,内心裡好像有什麼堵塞已久的東西,正在悄然潰塌。自那個夜晚來,不,是自同白鶴鳴重逢以來,那些積攢了許久的情緒和話語都猛然湧出,讓他一貫平穩而冷靜的語氣都顯得急切了一些。
“陪我待一會兒……在這裡就好。”俞蓮舟說。他的聲音有些沙啞,微帶些顫音。
白鶴鳴并沒有立刻回答。其實她不太看得清楚俞蓮舟臉上的表情,然而對方身上所傳遞的,那種宛如要被拉斷了的弓的感覺,卻是完完全全地傳遞給了她。那讓白鶴鳴一瞬間想起了莫聲谷,那個年輕、熱情而莽撞的少年。
她看着對方的目光晃動了一下,一瞬間,她竟然對這位相處了多年的老友産生出一種錯覺——對方像個祈求糖果的孩子,似乎正在等着自己說出讓他高興的答案。
親自折斷俞岱岩的骨頭還是讓俞蓮舟很難過吧……
白鶴鳴深吸一口氣,往他那邊走了一步。她微微仰起頭,努力讓自己的表情顯得溫柔些,半是安撫半是玩笑地說:“就這個要求?你至于憋了這麼久嗎?”
她盡量讓自己的語氣顯得輕松些,好中和俞蓮舟身上的緊張感。
“想要我陪你幹什麼?比試一番,還是一起去散散心,喝點酒?”白鶴鳴道,“我反正沒事,全聽你安排就是。”
俞蓮舟頓了一下,竭力壓下那些不受控的想法,鎮定道:“地窖裡有兩壇不錯的酒。四弟前些日子剛剛從山下農戶買來的。”又補充道:“小酌即可,多飲傷身。”
白鶴鳴笑着應道:“知道了,知道了。你協助宋大俠管理武當之後,真是越來越……貼心了。”她這麼一笑,俞蓮舟便覺得周身那種難熬的感覺散去了不少。但她這笑中的打趣意味又讓他忍不住道:“我看你是覺得我啰嗦了。”
說是暢聊,但俞蓮舟一般話不多。白鶴鳴記得他年輕時候話還多些,但哪怕那時候也都是自己說的更多點。不過大概也是因為這樣寡言少語的性子,他才會那麼有壓力吧。
二人去地窖取酒。白鶴鳴等着俞蓮舟從地窖上來,閑聊道:“說來這次上山沒見着張四俠,他去哪兒了?我和俞三俠的書信多虧他代為轉達,還沒當面謝過他呢。”過了好一會兒,俞蓮舟的聲音才由遠及近地傳來:“你來的不巧,四弟剛好在你來的前幾日下山,說是要去江西一趟。隻是他沒和我們說是何原由,隻說和龍門镖局有關。”
白鶴鳴接了他遞上來的酒,問道:“和龍門镖局有關?張四俠找到五俠的線索了?”
俞蓮舟搖了搖頭:“應該沒有。若是有了五弟的消息,他應該會告訴大家的。”話雖如此,他對張松溪下山的原由也有些自己的猜測:“我猜,他是想在五弟回來之前,擺平龍門镖局的人。”
說起龍門镖局,白鶴鳴神色嚴肅起來,道:“你說的是龍門镖局七十二口滅門一案?雖然江湖上有傳聞是張五俠所為,但我相信以武當之門風,張五俠定然不會做出這種駭人聽聞的事。”俞蓮舟歎了口氣:“我們自然相信五弟。但如果不找到這事的真兇,江湖上的人怎麼會善罷甘休?”
兩個人拿了酒也未走遠。一個是未來的峨眉派掌門,一個是已經成名的武當二代弟子,竟然就随便找了個地方坐下對飲了。
說到張翠山,俞蓮舟有不少話都憋在心裡。此刻借着三分酒勁一分歎息,他道:“已經快要第四年了……就連三弟都要能站起來了,五弟卻還是音訊全無……”
在江湖上,沒有消息很多時候隻意味着一件事。
以白鶴鳴自己為例,哪怕是在南疆,又或者跑到天山這種遙遠的地方,隻要她還活着,還惦念着師父和師姊妹們,就會找到機會傳信。張翠山常年沒有消息,一般隻有兩種可能。一是他受困于某人和某地,如果是受困,那情況定然不會太好,很可能是武功全失甚至是殘疾的狀态。至于第二種……
她非常清楚俞蓮舟在擔心什麼。
“喝!”白鶴鳴舉起酒杯,輕輕碰了下俞蓮舟的杯子。她仰頭一飲而盡,見俞蓮舟還在小口小口地喝着,安慰道:“會好起來的。”
現實情況不允許她說出什麼過分樂觀的話。但她還是相信,一切兜兜轉轉,否極泰來。俞岱岩的傷會好,他能重新站起來,未來說不定武功也會慢慢恢複。張五俠說不定也會在某一天突然出現呢?至少他的師哥師弟們都還沒有放棄希望,還在為他四處奔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