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裡衣當成繃帶用本來就是江湖上常見的行為。她一開始還不知道,後來有一次下山見靜元師姊受傷後非常利索地找了個地方脫衣服,她忍不住看了兩眼,就知道了。俞蓮舟行走江湖也有十幾年了,白鶴鳴不相信他不懂這一招。
白鶴鳴惱羞成怒道:“這是江湖慣例吧?我自己的傷也是用我的裡衣來包紮的啊!”
然而此刻俞蓮舟用這種語氣來說這種話,還是抱着她說的,就顯得她幹了什麼非常不尋常的事情一樣,顯得兩個人好像有了什麼……白鶴鳴知道如今不能再問心無愧地說她和俞蓮舟之間清風霁月,并沒有什麼奇怪的關系。但他們兩個又确實沒發生過什麼。
他們現在才哪到哪啊!
看着白鶴鳴憤憤的表情,俞蓮舟點頭道:“這确實是慣例。我隻是覺得夜寒風重,怕你着涼……”他口不對心,環抱着她問道:“這樣會不會暖和些?”
他的兩隻手都受了不同程度的傷,右手更是整條胳膊都沒了力氣,抱住她的時候松松垮垮的。聲音也有些嘶啞,詞句間帶着輕微的喘息聲。急促而溫熱的呼吸一下又一下地掃過她的頭頂。
白鶴鳴沒想到俞蓮舟這人要麼不開竅,開竅以後下限又低得吓人。她撇開眼,指責俞蓮舟道:“我感覺你今天不對勁,一直想占我便宜。”俞蓮舟也不是示弱的人。他反将一軍道:“我感覺你一直覺得我要占你便宜,你才不對勁。小時候你和我們一起睡山洞嫌冷,你還求着我抱你呢!”
白鶴鳴回憶了一下,不幸地發現自己小時候确實幹過這種事情。那時候她還沒練武,和張真人俞蓮舟兩個人露宿野外,大半夜直接被冷醒了。她不敢吵醒張真人,隻能往俞蓮舟那邊靠。俞蓮舟半睜開眼,眉頭一皺,想說點什麼又怕吵醒師父。最終他還是擡起手來,讓白鶴鳴往自己胳膊下鑽了進去。
其實就算長大了,如果真的很冷的話,她說不準也還是會這麼做。畢竟天大地大還是命最大,畢竟……俞蓮舟的懷抱确實寬厚溫暖。
他是這個世界裡第一個溫暖白鶴鳴的人。盡管兩個人中間有整整十一年沒見面,她依然感謝俞蓮舟當初的幫忙,感謝張真人願意對一個弱小的女孩施以援手。正是這樣,她才得以在這個亂世裡先活下來,也才會在十幾年後冒死也想救下俞岱岩。
一切的故事從那一劍展開,但故事的伏筆早就埋下。
此時此刻,兩個人安安靜靜地相擁在一起,就連木頭燃燒時輕微的爆裂聲都清晰入耳。
沉默半晌,隻聽俞蓮舟道:“下次你用我的呃……裡衣就好。”
這是一句很正常的囑咐,但他躊躇了一會兒才開口。他心道,就算他與鶴鳴之間并無情意,落下山崖後,自己也會這麼說。然而俞蓮舟承認,他現在已經不能心無雜念地對鶴鳴說出這種話了,尤其是在他還抱着鶴鳴的時候。
白鶴鳴敏銳地捕捉到了俞蓮舟一瞬間的停頓,像是發現了他一個極大的破綻。她得意起來,調侃俞蓮舟:“我倒是想用你的,但我怕你醒來之後發現自己衣衫不整,以為我趁人之危,占你便宜。”
這話倒是沒騙人。她自己受了不少傷,裡衣幹淨的布料不多,俞蓮舟主要是摔傷和内傷,衣服應該沒怎麼沾血,能用的布料肯定更多。但是她總感覺趁着人家昏迷的時候扒人家衣服太奇怪了。俞蓮舟手上的傷還算什麼緻命傷。
俞蓮舟無數次感慨白鶴鳴說話口無遮攔。他歎了口氣,和之前的無數次一樣無奈地教訓她:“你一個女孩子,說話不要總是這樣直白。”頓了頓,聲音越來越小,也越來越沒有威懾力,“下次你用我的……我肯定不誤會你。”
白鶴鳴見俞蓮舟難得氣短,趕快把自己字典裡“見好就收”這四個字剪了下來扔掉。她毫不留情戳俞蓮舟的“痛處”:“你都這麼抱着我了,還有什麼可誤會我的?我不誤會你就不錯了。”
俞蓮舟當然是正人君子。她深知對方絕對不會有什麼過分的念頭,所以才安靜地待在對方的懷裡。但這人天天闆着一張臉,她就更想讓他破功了。
白鶴鳴故意道:“就算是小時候,你也不會這麼抱着我吧。而且,我沒穿裡衣哦——”她隻記得以前俞蓮舟抱着她睡覺這件事,但不管怎麼想俞蓮舟以前肯定不是像現在這樣抱着她。她現在整個人側坐在他懷裡,幾乎全部重量都壓在他身上了。
念頭轉至此處,她問道:“我這樣會不會壓到你的傷?對了,脫脫有沒有把你……”
白鶴鳴一邊問一邊挪身子,被俞蓮舟虛虛撈了回來。他的手沒什麼力氣,卻讓她不敢亂動。
隻聽俞蓮舟道:“那種事情,你大可放心。”他微微低頭,在她耳畔呢喃道,“我雖然并非坐懷不亂之人,此刻更無法說自己心如止水。但是鶴鳴你當知我不是那樣的人……”明明對方承認了自己心猿意馬,白鶴鳴卻感到莫名地放心。她看着俞蓮舟确實緊張,額頭和脖頸上都滲出了一層薄汗,心中一軟,笑道:“那是,你們武當還得練功呢。”
看在俞蓮舟今晚表現不錯,她決定不再挑逗對方了。峨眉派對外宣傳要有元陰[1]才能修煉門派武功,但實際上根本沒有這一條,她師父滅絕師太之前都差點結婚了呢!武當派恰恰相反,對外從沒提過,但根據俞岱岩和俞蓮舟的暗示,武當大概率是要守住元陽——至少不能太放肆。
她心軟了,靠在俞蓮舟胸膛上,差點睡着的時候,才想起來俞蓮舟忘記回答自己第二個問題。
白鶴鳴又睜開眼,問道:“那脫脫有沒有把你怎麼樣?你怎麼會被他抓住?”
俞蓮舟看着她放松惬意的眉眼,心也軟了,身子卻緊繃起來,趕緊在心中默念武當内功口訣。誰料念了幾句,這人又醒來了。那雙眼睛黑黝黝地盯着自己,就好像他不給出一個答案來她絕對不會罷休一樣。
他輕籲一口氣,隻得把自己在脫脫手下死裡逃生的故事說出。脫脫雖然派人偷襲了他,他卻僥幸躲過一劫,順勢潛伏在蒙古人中,想着或許能拿到更多情報。卻沒想到白鶴鳴“興風作浪”的功夫真是一年勝過一年,他不過被關了一日,就再次見到她了。
也差一點,他就再也無法見到她了……
想到此處,俞蓮舟心悸一下。他深吸一口氣,問道:“你可有發現我僞裝成了那蒙古高手?”隻見白鶴鳴搖了搖頭,道:“沒有。那時候我太緊張了,沒注意到其他事情。”
雖是意料之中,俞蓮舟也難免感到失落。他剛想開口,又聽白鶴鳴繼續道:“但是呢,我撿到了這個!”她從懷裡拿出個東西來,像是獻寶一樣雙手高舉到俞蓮舟面前,配音道:“當當當當——”
那隻奇形怪狀的兔子安安靜靜地躺在她的手中。
被樹枝磨破的紅色的印痕尚未褪。在俞蓮舟的視線中,更鮮明的卻還是白鶴鳴手上粗粗薄薄的繭子。明明是他自己刻意留下兔子作為線索,但親眼看到白鶴鳴真的找到了這隻兔子,一種難以形容的感覺湧上他的心頭。
“怎麼樣?我是不是很厲害,是不是很牛?”白鶴鳴得意的聲音猶然在他耳邊回蕩,“我找到這個小玩意,再摸到上面的痕迹,就知道你有辦法。在院子裡的時候,我看出來那個綁在架子上的人不是你,就更放心了。反正我已經受了傷,不如拉着脫脫一起——”
她并未說出同歸于盡,俞蓮舟便捂住了她的嘴,低聲道:“别說這麼不吉利的話。”他拿起那兔子,又重新把它放回了它應該在的地方。
那是他的。
白鶴鳴知道俞蓮舟還是挺傳統的一個人,她亂說話以前總被對方訓斥。此刻兩個人也已經脫險,她也不刺激俞蓮舟,敷衍道:“知道了知道了。”
知道俞蓮舟沒事,她的困意也上來了。然而她正要阖眼入眠,這張“床”卻忽然動了起來。她感覺俞蓮舟想把自己往正對他的方向挪,怕他要活動受傷的手臂,便閉着眼睛自己轉了點角度。轉完後她閉着眼抱怨道:“……我腰快扭斷了。”
這不是一個睡起來很舒服的姿勢,但也還湊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