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兩個星期過去,盆栽種植呢倒是按照原計劃進行着,可剛強發現一個問題。這次的盆栽項目由實習生和後西村年輕一代村民聯手完成,從一開始兩撥人就各幹各的,完全沒有交流合作可言。即便剛強給刻意分成混搭小組,每組兩個本地少年配兩個大學生,依然無濟于事。
本來嘛,都不是一個世界的人。大學生們每天幹完分派的任務後就站到一旁聊天,話題涉及如何給電腦裝内存,誰有盜版Windows的安裝碟或者激活号,學校新蓋的宿舍樓打算收學弟學妹們多少住宿費,下學期哪位教課老師最恐怖。這些内容完全不在蝦仔、國斌等村娃的日常生活範圍内。而每日勞動結束後,大學生們都會集體外出吃喝閑逛,壓根兒就是來旅遊的。幾乎沒幾個零花錢的村娃們則由建設局派車送回後西村,所以飯桌友誼也無從談起。
“許主任,我的随身聽不見了。”
這是郭采莉所在的經偵支隊突襲後西村的第二天上午,就快到午飯時分,一個男學生手裡捧着打開的背包來找剛強告狀。據男生說,今早将随身聽裝進包裡,在公交車上還戴耳機聽了一會兒,來到大棚外時将背包同其他學生的一起放進旁邊的小儲藏間裡。結果剛才去包裡拿東西,發現随身聽沒有了。
剛強在心裡悲歎,這種情況多半是被不老實的村少年偷走了。這些孩子未到法定成人的年齡,隻是偷拿東西的話不會産生嚴重後果,最多讓父母領回家批評教育,不會在警局留下案底。然而這樣一來整個實習計劃會被抹上不光彩的一筆,以後再想讓顔面盡失的村民們參加類似的活動就難了。
思索片刻後,剛強去大棚外找了兩隻紙箱,将大學生和村少年們集合起來。
“今天上午,咱們當中某個人丢失了貴重的個人事物。如果是被誰拿了,後果很嚴重,需要上報執法機關,查指紋什麼的。不過也有可能就是這個同學自己弄丢了,要是那樣的話,把人家警察叫過來白忙活一通,多不好意思?傳出去也不好聽,是吧?”
說着擡了下手中的紙箱,“其實我琢磨呢,大家在這裡勞動了這麼久,我都不發你們工資,還那麼賣力,散落在四處的物件肯定少不了。我看幹脆這樣,還有二十分鐘到午休時間,不如咱們大家分頭去找?我把這倆箱子呢,一個擱在大棚前,一個放到後院,凡是撿到的失物都統統扔進來,好不好?開始行動吧,自願的啊,覺得找得差不多了就自己去街上吃飯。”
為啥要搞兩隻箱子呢?一隻容易被人盯着,分開來放,注意力沒那麼集中。擺好箱子後,剛強便去街邊的粥粉面店吃午飯。飯後獨自回院裡檢查箱子,發現随身聽出現在其中一個裡面,也确實有些其他的零碎失物。剛強讓自己露出興奮的神色,将箱子帶回大棚,請大家自己去領。
這件事就這麼過去了,但剛強還是希望兩撥人能真正建立起信任與合作。剛巧為“海岸抗洪沼澤包”訂購的原材料寄到了,上百噸的碎木屑,疊成小山的泡沫闆、帆布和漁網,拿大卡車運過來。海草嘛,都七月中下旬,用種子培植是來不及了。好在南海一帶最不缺海草,剛強計劃着直接購買海水養殖場中最常見的大葉藻。
原材料差不多齊全後,接下來是要做動員工作,剛強将去年台風侵襲湖東鎮的事講給大家聽。當大學生們聽聞定壯文武學校的中學生教學樓和宿舍被海水倒灌的慘狀,一個個摩拳擦掌。
“這是真正的造福社區,”某個學生會幹部說,“國外叫outreach,又叫impact,現如今的科研工作者最看重這個了。”
反正有機盆栽項目已經完成了栽種階段,隻剩後期打理,剛強便帶領學生們制作沼澤包。這下村少年們的優勢就體現出來了,别看身上肉不多,一個個骨頭裡含着硬勁兒。每個大土包直徑一兩米,塞滿碎木後得幾個人一起擡。學生們手無縛雞之力,種盆植物綽綽有餘,力氣活就得靠他們的搭檔了。至于海草……
“用不着買,”國斌帶頭說,“我們幾個從小水性就不錯,可以去淺水處下去給你們挖些上來。”
這,剛強可不敢答應,萬一出點什麼意外他負不起責任。然而水性好總歸是加分項,等沼澤包制作完畢,需要用漁船載着擱到目的海域,再拿粗繩穿起來,不沾水是不可能的。
“所以嘛,”剛強當晚在給邵艾的《私信本》裡寫道,“增進感情的最佳方式就是一起勞動,為一個共同的目标流汗。人必須出門做事,其回報可不僅是月末的那份工資。但做事與做事還不同,開山鑿路,荒野變桑田,雙腳在人世間留下比個人壽命還長久的印記……做這些力氣活比坐辦公室的人晚上睡得踏實,鮮有得抑郁症的,更不會用紙筆或鍵盤苦苦追問活着的意義是什麼。”
那時的剛強自然無法預料,若幹年後有人評價起他時,會說:“然而能創造條件讓這些事發生的那個人,更為難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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