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艾,晚上好。你的航班号是多少?後天我去接機。”
蜷縮在警務人員休息室沙發上的邵艾眼神散亂地望着天花闆上的日光燈。航班,接機?什麼意思?擡起手腕看了眼表,現在應當是周六傍晚。周五一夜沒睡,大腦這部機器已基本停滞,需要連續幾個鐘頭無夢的睡眠才能重新啟動記憶與思考功能。
剛才在沙發上迷糊過去,夢裡的她又回到波士頓的冬海。無波的海水是血紅色的,這次卻并沒有急于将她吞噬。晚了,海說,你本該成為我的祭品。由于你的不配合,現在我要讓更多的人付出代價……
“邵艾?”電話裡的聲音迷惑地問,“你有在聽嗎?”
邵艾打了個激靈!這才想起原計劃周一早上從廣州飛波士頓來着,若不是方熠提醒,她已徹底忘記了這次跨洋飛行。
“方熠,對不起,”邵艾翕動着幹萎的嘴唇,在沙發上坐正。“我們家出事了,我可能要推遲幾天過去。”
“出什麼事了?是姑父的病情反複了麼?”
上午剛強帶着贖金出海後,邵艾一直坐在情報指揮中心跟蹤他手機的方位。實時地圖上的那個小紅點先是往東南方去了,後來轉向正南偏西,最終停在揭陽附近的海域。邵艾知道這回應當是接上頭了,雙手握在胸前,她閉眼禱告上天:一定要順利,一定要順利啊!結果睜開眼時紅點卻已消失不見。問周圍的警務人員怎麼回事,聽到的回答是信号沒有了,要麼關機、要麼手機落入海中。
也可能是人掉入海中。邵艾趕緊去找祁隊長,被告知祁隊長剛才接到一個電話,帶着幾個人匆匆離開了,到現在也沒回局裡,估計已經不在南澳島上。
一直等到下午兩點,指揮中心的大屏幕一個個關閉,疲憊不堪的工作人員們陸續撤離,回家休息。邵艾和母親、姑媽、于阿姨四個心急如焚的女人被晾在那裡,無論問誰得到的答複都是無可奉告,最後決定去副局長辦公室碰碰運氣。
“具體情況我們還不清楚,”南澳縣袁副局長是位五十歲上下、身材微胖的女警。袁局長說案情應當已告一段落,祁隊長眼下正同揭陽海事局的海警們在共同處理善後工作,就這些了。
海事局?邵艾心裡咯噔一下。距離祁隊長離開已經過去四個鐘頭,如果順利交換了人質,哪裡需要這麼久的善後工作?從海裡撈人麼?
看來真的是不走運,撞上巡防艇了!邵艾先前已想到這種可能并讓祁隊給揭陽海事局去了電話,大概清早外出的巡防艇沒能及時接到指示吧。她隻希望綁匪已經帶着人質逃走,過上一陣子繼續交涉就好,可千萬别起什麼暴力沖突!
“人呢?兩名人質呢?”母親用絲巾擦着眼睛,那對足以颠倒衆生的美目已經腫成兩顆紅桃。“人都還安全嗎?請給個話,其他的都無所謂。”
袁局長安慰幾名家屬,“我理解你們的心情,還請耐心等候消息,要相信警方一定會妥善處理的。”
邵艾在袁局長眼中看到了同情與隐忍,如同手術還未結束前走出急診室接受病人家屬盤問的護士。袁局長不可能一點都不知情,隻不過在塵埃落定前還無法宣布噩耗是吧?邵艾悲觀地想。
那之後她和母親幾人來休息室等候,憂困交加的她最終躺在沙發裡睡着了。被方熠電話叫醒時休息室隻剩她一人,當下将父親和姑父被綁架一事簡略告訴了方熠,沒有提到剛強在裡面的作用。
“對不起方熠,我知道你盼着我過去,我也想盡快和你團聚。可這件事了結前,我還無法考慮何時返美的問題。真的很抱歉!”
邵艾的滿腹愧疚并不僅僅因為推遲返美。在過去的二十四小時内她的情感世界已悄然起了變化,對待方熠她已不似從前那般堅定了。當然,也許她從來就未堅定過。
“好好地開個會,居然出了這麼大的事?”方熠在電話裡先是震驚,又思索了片刻,“邵艾,我覺得你那位姨父……”
姨父?今早打着哈欠跟母親說他頂不住了,要回酒店睡覺,有新情況讓随時通知他。姨父被綁匪帶走時手機丢在了山坡上,後被前去搜索遇難成員的警隊撿到,現已回到姨父手中。
“我姨父怎麼了?”邵艾追問。很多人将方熠的學院氣質當作迂腐,但邵艾知道他其實是個相當聰明的人,隻不過君子做派讓他慣于選擇看破不說破——比如,她和剛強之間的那些破事兒。
“沒什麼。别擔心了邵艾,你家人不會有事的。綁匪想要的隻是錢,跟你家無冤無仇的,兩位叔伯一定能平安歸來。我這邊會跟卡尼教授說明你的情況,還有兩個多星期才開學,你安心處理家裡的事,照顧好自己。”
方熠電話裡的聲音一如既往地溫柔。認識五年了,邵艾還從未聽他吼過誰,連大聲說話都不曾有過。因此也就沒能察覺到隐藏在溫柔之下的那份虛弱。
挂上電話,邵艾起身正要出門找母親,門自己開了,進來的是于阿姨和她的年輕女助理。
“邵艾,那什麼,”于阿姨目光低垂,與助理站到邵艾身邊,一左一右地扶住她的胳膊,“跟我們去趟濠江。”
邵艾忽然明白過來什麼,沒往前邁步反而向後退,“不去!我哪裡也不去!”她尖着嗓子叫,“我就待在這裡,我哪裡也不去!”
“邵艾,你要聽話,”于阿姨柔聲勸道,“你爸爸沒事,他就在達濠華僑醫院,隻是受了些驚吓。你媽已經被周秘書找人安排的直升機接去陪他了。”
“那我姑父呢?”
于阿姨低垂的眼皮之下那兩汪清池就快兜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