肩、胸、腰,比量一下腳,還轉到她身後看屁股。最終如釋重負地點了下頭,“應該都能穿。”送邵艾進屋坐下,自己去廚房燒水沖茶。
邵艾聽說許老爹平日裡喜歡一個人出去遛彎兒,不怎麼管家裡的事。進城務工的剛橋難得回家一趟,正忙着四處會他的老友。所以邵艾進屋後隻見到大哥一人,正用刻章蘸着紅色素,給桌上的一筐大白饅頭頂部挨個兒印一個“囍”字。
大哥身材敦實,三個弟弟都是高個兒,大哥要矮上半個頭。圓腦袋上留着不到寸長的黑發,那對大眼睛初次望向邵艾時就讓她相信——今後隻要他這個人還在,這個世界就有她的一隅容身之地。因為她是他弟弟的媳婦,在她的雙腳跨進院子的那一刻就由陌生人變為他的家庭成員、他的責任,比買了什麼保險都管用。盡管大哥的身份隻是名普通的莊稼漢。
“坐,就跟在自己家一樣,”大哥招呼道。
邵艾坐下後四顧。廳不大,每樣東西擺在何處不是為了美觀,是因隻有那塊空間能容得下。一排矮櫃的木門上印着彩畫,櫃子上面擺着一台燕舞牌收錄音機。這種幾年前就已斷貨的老古董,邵艾之所以能認出來,一是因為燕舞是他們江蘇的企業。另外,父親二十年前曾送給母親一台,雖然早沒人聽了,母親一直留着。這大概是兩個親家裡唯一一件相同的事物。
音響一側有隻花瓶和罩着深紅天鵝絨套子的電視。再過去些是台落地式縫紉機。客廳,也是吃飯的地方。大哥正在使用的長方桌若是展開,會變成一張大圓桌。桌上方的牆上懸着幅金框玻璃罩面的畫,裡面有對對鴛鴦們圍着“百年好合”四個字戲水。貌似有些年頭了,多半是娶大嫂那時候挂上去的。
邵艾的目光最終落到音響另一側的瓷器上,一個騎大紅鯉魚的胖娃娃。大哥見她注意到娃娃,臉上露出自豪的笑。
“那是剛強初中二年級,去市裡參加什麼講話比賽拿的獎品。這孩子從小就能說會道,我呢剛好嘴笨。他要是調皮搗蛋了我說不過他,揍!揍到老實為止。唉,現在出息了,居然去廣東當了鎮長。爹嘴上不言語,心裡頭也老高興了。”
您弟弟将來絕不隻是鎮長的造化,邵艾心道。
然而她能想到的,當大哥的也考慮到了。“要說當官這事跟掙錢一樣,多咱是個頭?剛強這孩子聰明又能吃苦,辦事能力一個頂十個。放到過去,光宗耀祖的都是他這樣的人。一步走岔了,入大獄掉腦袋也有可能。邵艾,你平時盡量幫我提點着他,行吧?以後他要還跟小時候那麼調皮搗蛋,或者欺負你,跟我說。我照樣揍他。”
這番話把邵艾聽得眼眶濕潤了。多好的大哥!邵艾自己是獨生子女,雖然一直有爸媽和姑媽做她堅實的後盾,但長輩們遲早會從生命中淡去。她若是也有個兄弟姐妹,會像大哥這樣處處為她着想嗎?又或者為了争奪家族繼承權,二人互相把對方往死裡整?所以說,世界是公平的。
大哥離開後,邵艾起身在屋裡溜達。共有兩間睡房,大的那間沒裝門,僅有一條繡着花鳥圖的布簾與客廳隔開。邵艾掀開門簾往裡瞅了一眼,主要擺設就是張巨大無比的炕。人少的時候就在炕上支小桌吃飯,這她是聽說過的。
小卧室有扇木門,一直緊閉着。期間趁大嫂進去拿東西時,邵艾快速地瞄了一眼。床上的被褥都是大紅色,被一對男女娃娃和幾簇小零碎壓着,估計是紅棗等吉祥食物。看來婚房一早布置好了,讓大嫂他們費心了。
這時邵艾忽然意識到一個問題。剛才大嫂跟她說過,讓她今晚先去曉麗家湊合一晚,明早再被迎親隊伍接回家。布置成婚房的小屋原本是大哥大嫂帶着兒子住的,公公和剛波睡大炕。邵艾、剛強以及三弟剛橋都在外地工作,回家隻是暫住幾日。可這幾日怎麼安排呢?大家都去村裡其他人家裡擠一擠麼?
“怎麼睡?”剛強終于脫身後,聽邵艾問起這個問題,神情莫名其妙,“不都睡大炕嗎?兩米寬三米長,橫躺七個人沒問題。”
邵艾聞言後像吃豆遊戲裡的小黃魚,渾身就剩一張大開的嘴了。七個人一起睡?也就是說,大嫂要跟兒子、丈夫、公公,還有三個小叔子擠一張床?可憐的大嫂!
“不這樣,還能怎麼辦呢?”剛強見她的反應,也急了,“村裡其他人家裡也是一樣啊,來了親戚朋友,就隻能擠擠呗。”
“我不管,你永遠别想讓我這麼幹!”邵艾噘着嘴,提前警告他,“不說别的,光那一堆臭腳丫子我就受不了。”
******
晚飯,一大家人終于湊到一起,狼吞虎咽地吃大嫂親手擀的面條。面條細長有韌性,泛着健康的象牙色。鹵肉和鹵蛋是昨天炖的,泡了一天後格外入味。
然而邵艾卻一口都吃不下。不是她矯情,她也不想初次見面就落下個“嬌氣”的印象。更何況面做得很香,她真的很希望能和其他人一樣大快朵頤。無奈之前大嫂和面的時候,邵艾進廚房和她說話,面活到一半,大嫂五歲半的兒子彥彥回家了。彥彥這一下午不知和小朋友們去哪裡瘋了,滿頭滿臉的灰土,鞋和褲腿上沾滿泥巴。被母親扯着嗓子罵了幾句,提溜到院子裡脫掉外衣,髒衣服扔進大洗衣盆裡,再給換上幹淨衣服。
然而這些做完之後,大嫂也不知是忘了還是壓根兒不具備足夠的衛生意識,就拿那一雙髒手接着和面。邵艾眼瞅着一隻黑手印子拍到面上,揉啊揉,手印子沒了,黑手也變為白手。盡管邵艾相信鄉村的泥土對人體無害,可她實在是無法下咽啊!
“怎麼的了?吃不慣面條?”大嫂問。
“我……”邵艾還在費力地想藉口,剛強臉埋在碗裡,頭也不擡地說,“她最喜歡吃面條了。”
壞小子!邵艾真想把面條扣他腦袋上。
“要不吃個棗花饅頭?”大哥提議道,“一大籃子呢,明天吃不完。”
邵艾點頭。大嫂于是起身去廚房,給邵艾拿饅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