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千禧緊緊攥着手心,滿眼恨意地說道:“阿甯的身世被曝光,父親罵我不知羞恥,跟一個女人生出了枉為道德的污穢感情”。
她被父親關進了暗無光日的祠堂裡,逼迫她到列祖列宗牌位前,立下毒誓,此生不再與阿甯相見,日後好好相夫教子,如若違背,此生不得好死。
“父親說,隻要我許下承諾,他就會放了阿甯……我答應了……”柳千禧嘴唇顫抖着。
天知道,那一刻,她有多絕望!
“自那以後,我與阿甯再也沒有見過……”
一直到,她成婚的前一天晚上。
阿甯突然出現,偷偷潛入了柳府。
“怎麼是你?”柳千禧驚愕不已。
阿甯從懷裡掏出了一大疊銀票,絲毫猶豫地轉交到柳千禧手中,并兩眼發光,興奮地說道:“千禧你看,我現在有了好多錢,隻要把這些錢都交到老爺夫人手中,他們就再也不會阻止我們分開”。
看着手裡硬塞過來的銀票,足足有好幾千兩銀,柳千禧不禁感到疑惑,她與阿甯隻有半年未見而已,怎麼阿甯突然就有這麼一大筆錢來。
“這些錢你都是從哪裡弄的?還有,我不讓碧蓮告訴你要離開京城嗎?你為什麼還不走?”柳千禧着急萬分地說。
阿甯搖了搖頭:“我走了你怎麼辦。碧蓮都告訴我了,說你因為我,要被老爺嫁給官員的兒子”。
阿甯輕輕握起柳千禧的手心:“千禧,我們逃吧,逃到一個隻屬于我們兩個人的地方,好不好……”
柳千禧可笑一聲,随後将自己的手心從阿甯那溫柔的掌心撤走:“逃?說得輕巧,我們能逃到哪裡去?你以為父親為何到現在還要派人守着我,就是怕我會因此逃走,”
“更何況那人還是戶部侍郎的兒子,随随便便就能将你我抓回來,到那時,你我又該如何?是要我看着你死,還是你看着我死”。
“這個你不用擔心,我現在在山上自立為王,手底下有好幾個兄弟,隻要他們敢來,我就敢跟他們拼個你死我活,絕不會再讓你受半點委屈和傷害”。
柳千禧緩緩閉上雙目,思緒飄飛間,仿佛回到了那個又驚又喜的夜晚,以及當時阿甯那真摯且又堅定的眼神,仿佛要将整個世界都交給她一般。
柳千禧的心跳久久不能平靜。
“阿甯帶我回到了山裡,在衆人的見證下我們成了婚。”她輕聲說道,語氣中滿是濃濃的愛意:“她對我很好,擔心我會在上山住不習慣,就給我重新蓋了一處新房子,那裡的陳設與我之前的閨房并無二樣”。
“可人若是一直待在上山,總會覺得無聊。阿甯就是知道了這一點,所以她會每日請人到山裡表演,還會讓小販到山裡擺攤”。
“好好的一個山頭,硬是讓她變成了街道”。
柳千禧說到這裡,眼裡是含着淚光的,但她的嘴角卻是微揚,臉上流露出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她很幸運的能夠遇見阿甯,她也很慶幸自己當初的選擇是正确的。
“原本以為我會一輩子都和阿甯這樣生活下去,可命運總是捉弄人,要和我開一場天大玩笑”。柳千禧的語氣充滿了無奈和悲哀。
那日,阿甯不在,一群官兵喬裝成唱戲的,他們上了山,又趁着四下無人,将柳千禧綁走。阿甯得知消息,憤怒不已,毫不猶豫地帶着人殺進了衙門。
柳千禧回憶起當年的情景,心情十分的沉重,她至今仍然記得阿甯當時為了救她被亂箭射死的慘狀。
“本來我已經打算要了結自己,可卻意外得知,這一切,都是張家人搞的鬼,張若甫上折子說要上山剿匪,更是他……下令射死的阿甯”。
她的聲音在顫抖,眼神更是充滿了對張家人的憤恨和不滿,仿佛要将他們碎屍萬段一般。
“所以你故意和張洛成婚,就是為了有一天能報仇雪恨”。玖宮月突然明白過來,為什麼張洛打柳千禧時,她的第一反應并不是憤怒,而是耐心解釋。
“是!這些年來,他們做的所有事我都知曉。張洛那個混蛋,更是什麼話都告訴我,哈哈哈”。柳千禧哭笑着說,眼中盡是恨意。
玖宮月不禁倒抽了一口涼氣,她看着柳千禧,心中五味雜糧。曾幾何時,她也是一個博學多才且智勇雙全的女子。
可如今,卻隻能苟延殘喘,默默地忍受着愛人死去帶來的痛苦和折磨,然後憑借一顆複仇的心,艱難的活着。
玖宮月有些不忍直視柳千禧,她将頭别向另一旁,恰好與身旁的蘇雪兒四目對視。
兩人彼此交換一下眼神,似乎都明白了對方心中的所想。
蘇雪兒嫣然一笑。
玖宮月看着她那平靜而又淡然的神情,心中忽然閃過一絲明悟。
原來,蘇雪兒早就知道了這件事情,并且有意得将自己帶到柳千禧這裡來。
“她也知道嗎?”玖宮月開口問道。
她說得那個人,蘇雪兒自然知曉。
蘇雪兒點了點頭,說:“嗯!所以曦文臨走前特意叮囑過,不管外面發生了何事,都不要我們開門出去,隻需安心在府裡待着便好,至于剩下的事情,一切待到她回府,再作決定”。
玖宮月聽後,陷入了沉思。蘇雪兒說得話,她是深信不疑。因為她深知杜曦文的性子,而這正是她一貫的行事風格。
“張若甫是太子的人,如果沒有足夠的證據和把握,想要将他問罪并非易事,有可能到最後還會弄巧成拙。”玖宮月自言自語道,仿佛在對自己說,又像是在對蘇雪兒和柳千禧說。
“不過……本宮也不是沒法幫你,但前提是你先要回到張家。說你與蘇雪兒大吵了一架,隻因她勸你和離,你舍不得,故而發誓從此以後不再與蘇雪兒往來。”
因為一旦張若甫倒下,蘇雪兒今日這般說辭,勢必會讓太子心生疑惑,将此事懷疑到杜曦文頭上。
……………………
杜曦文回到府中,已經是深夜。她下馬而行,單手背負于腹部,緩緩踏入高高的門檻,然後沿着碎石鋪向前走着。
庭院内,微風輕輕拂過草叢,樹枝陣陣抖動,落葉打着旋兒,飄落在石桌上和她的腳下。
玖宮月坐在亭子裡,目光凝視着前方。看到杜曦文出現,她薄唇微揚,閃爍着溫柔的目光,似乎蘊藉着對杜曦文無盡的柔情和愛意。
“都這麼晚了,殿下,怎麼還沒回去?”杜曦文輕聲詢問。顯然,她早已知道玖宮月在自己府上,但令她意想不到的是玖宮月會如此執着地等待她。
“晚嗎?”玖宮月微微擡頭,望着天上那高高懸挂的明月:“本宮怎麼覺得時間還早着呢,倒是杜大人,今日可是有什麼重要案情,需要你天黑才回來”。
杜曦文走到她身邊坐下,然後耐心地玖宮月解釋今日她為何這麼晚回來:“倒不是什麼案情,隻是與幾位同僚們到明福樓吃了些酒食”。
說完,她突然想起了什麼,别過去頭,看向玖宮月,溫柔地問:“殿下可否用膳?”。
玖宮月搖頭,表示沒有。
杜曦文則微笑着說道:“臣回來的路上,看到西街有一家馄饨的鋪子還沒有關門......”
她的話語還未說完,玖宮月便兩眼放光,提高聲音打斷道:“是不是李記混沌?”。
“正是!”杜曦文微笑着點頭,又目光溫柔地看向眼前的女子:“不知殿下可願随臣一同前去?”
玖宮月颔首,唇角輕揚,宛如春日裡清澈如水般的小溪,沒有一絲被泥土渲染的痕迹,讓杜曦文的内心不禁泛起陣陣漣漪。
……………………
此刻的京城格外熱鬧,盡管已經是深夜,但路邊兩側仍然燈火通明,猶如白晝一般,燈棚林立,流水浮燈。
而路人的身影更是在潔白如玉的月光下映照出長長的影子,望眼過去,如同那一幕幕光影交錯的優美舞姿,勾勒出了一幅又一幅的畫景。
一家名為“李記”的馄饨攤前,老人手裡握着鐵勺,熟練地從鍋裡撈出煮好的混沌,然後小心地倒入碗中。
一旁的少年見狀,迅速地伸手接過老人手中的碗,并動作娴熟地将它端到了杜曦文面前。
“客官,您的混沌好了,請慢用。”
“勞煩小兄弟,把辣醬拿來。”杜曦文面帶微笑地說。她自己眼前那碗還正冒着熱氣的湯碗輕輕地推到玖宮月跟前,同時将早就用繡帕擦拭幹淨的筷子整齊地放在碗的上方。
“殿下稍等片刻,辣醬一會兒就來了。”
杜曦文如此簡潔而卻又認真的話語,讓玖宮月的内心,猶如被閃電般擊中了一般,不禁心頭猛地一顫。
她瞬間想起,曾經為了多和杜曦文接觸,每日都會去驸馬府用膳,但杜曦文就好像是她腹中的蛔蟲,總是能提前準備好菜肴,而且每到佳肴還都是她最喜愛的甜辣味。
杜曦文揭開竹蓋,裡面的辣味撲面而來,差點熏陶了眼睛流出眼淚。玖宮月注視着她的一舉一動,突然間發問:“阿曦,我有個問題想問你”。
如此親密的稱呼,讓杜曦文手中的動作戛然而止,不禁有些發愣,但很快她便恢複了平靜,似乎默認了“阿曦”這個名字。
“你是怎麼我喜歡吃辣的?”玖宮月好奇地望着她。
一開始,她以為是小翠透露給的杜曦文,可她曾經問過小翠,杜曦文并未找過她,也并未詢問過自己的喜好。
杜曦文放下竹筒,深吸一口氣:“之前在宮宴上,臣見殿下一直動那道辣菜,故而才猜測殿下喜歡吃辣。”
聞言,玖宮月若有所思地點頭,但心中仍然心存疑惑,她似乎記得,那日宮宴是為了給太後過壽。太後喜好吃齋念佛,故而那場宮宴上全都些清淡素食,并沒有杜曦文所說的辣菜。
還是說……是自己記錯了?
這時,杜曦文的那碗混沌也被少年端了過來。玖宮月見狀,拿起傍邊的醋罐倒了進去,随後,她又迅速地放下,低下頭默默地吃着自己碗裡的混沌。
杜曦文心頭一暖,唇邊不自覺地上揚。
兩人就這樣相對而坐,靜靜地吃着暖胃又暖心的混沌。仿佛整個世界都隻剩下她們兩個人,沒有任何的聲音能打擾到她們的甯靜。
………………
回到府中,杜曦文負手而立,站到蘇雪兒的房間門口,擡手輕輕敲了幾下門房,随後推門而入。
蘇雪兒衣裳單薄的坐在圓椅上,似乎對于杜曦文的突然到來,她一旦都不覺得意外,甚至還有些欣喜。
“送她回去了?”蘇雪兒輕聲問道。
“嗯!宮門關了,我送她回的公主府,”杜曦文一邊說着,一邊走到蘇雪兒身邊坐下。
蘇雪兒那骨骼清奇地玉手緩緩斟起茶壺給杜曦文倒了一杯溫水。
杜曦文接過茶杯,抿了一口水,然後神情有些複雜地對蘇雪兒說道:“姐姐不該将柳姑娘的事告訴給她”。
“我知道,”蘇雪兒微微一笑,看着杜曦文說:“但話說回來,此事本就是因為她而起,告訴她也是應該的,你又何須擔憂呢”。
“沒有,我隻是怕她會壞了計劃,”杜曦文微微側過去身子,端起眼前的杯子,仰頭一飲而盡,但她的臉上那顯得沉重的表情卻出賣了她此刻内心的真實想法。
“眼下,我的人已經得到了張若甫的認可,相信過不了幾日便會有結果。而在這段時間内,我不想有任何的意外發生”。杜曦文的指尖若有所思地轉動着杯子。
蘇雪兒知道這是她說謊的小習慣。
以前,杜曦文撒謊總會下意識地撓頭,後來因為經常被自己識破,所以她改成了現在這樣,喜歡說謊時,盯着手裡的東西看。
月色中天,夜色融融。
冷夜懷裡抱着劍鞘,身姿挺拔而筆直于立,她微微傾斜着頭,透過窗戶望着屋内的兩人看去。
九劍則站在她的身旁,一個勁地向冷夜詢問道:“蘇姐姐這樣做,是不是有點過分了?”。
冷夜沉默了片刻,意味深長地說:“或許吧!但她這麼做肯定有她的道理。”
九劍不解地歎氣問:“我就搞不明了,我們利用她不更好嗎?為什麼主子還要生氣?”。
冷夜目光淡然的瞥了她一眼,随後目光深邃而複雜地望着杜曦文與蘇雪兒說話的身影,深深地歎了口氣:“那是因為,主子從來就沒有想過要利用她”。
“為什麼!”九劍眉頭微皺,滿臉疑惑地問。
冷夜翻了個白眼,側過去身,面向着九劍,然後伸出自己的手掌輕輕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語重心長地說道:“你但凡把對吃的心思用在腦袋上,你都不會蠢到連這點都看不明白”。
“好了!時間不早了,我得走了”。
“走?去哪?主子不是說不用你再去公主府了嗎?怎麼還要走?”。九劍不解地問道。
冷夜唇角微揚,并沒有回答九劍。
……………………
房間内,玖宮月的發絲如瀑布般垂落在雙肩上,她站在木桶旁,桶裡面都裝滿了溫熱的水。
玖宮月的指尖輕輕地褪去衣衫,順着肩膀滑落,漏出了那白皙如玉的肌膚。她輕輕踏入水中,身體線條優美,肌膚細膩如絲,且散發着一股淡淡的清香氣。
片刻之後,玖宮月從水裡踏出,那雙潔白如雪的玉足輕輕地踩到冰冷的碎石闆鋪上,濺起一片水花。
玖宮月步伐輕盈地走向床邊,準備躺下休息。突然,傍邊的窗戶外頭傳來一陣輕微的動靜,霎時間引起了玖宮月的警覺。
她猛地回頭,銳利的目光中多了一絲警惕。
“别怕,是我家主子讓我來的。”
聽到外面清冷而平淡的聲音,玖宮月手中不知何時多了一把匕首,她緊緊地盯着房門,準備随時應對有可能會出現的危險。
“你家主子?她是何人?”
随着玖宮月的話音落下,房門緩緩打開,一個女子的身影赫然出現在門口。她一身黑色勁裝,面容清秀,卻帶着一種冷漠的表情。
“杜曦文。”冷夜似笑非笑地說。
翌日一早,玖宮月因為先前答應過柳千禧,所以一早起來便馬不停蹄地帶着冷夜去了宮裡,一路上她都在喜上眉梢,滿面春風。
昨夜她與冷夜相談甚歡。起初對方還很冷漠,無論她怎麼套話,引話。冷夜就是不願與她說杜曦文的事情。
最後,實在沒法,她故作擺出一副生氣的模樣說:“本宮最煩的就是強求别人,既然冷姑娘不願意說,那本宮也不會再多問,明日便去找杜曦文,把冷姑娘退回去”。
最終,在玖宮月的不斷威脅下,冷夜将事情全盤托出:“其實主子早就讓我來保護你了,隻是你沒發現而已。上次你差點被馬驚到,是我用石子打中了馬頭,這才沒撞到你”。
回想到這裡,玖宮月噗嗤之笑。一旁的冷夜輕挑柳眉,别過去頭,靜靜地看着她的舉動,心中一言難盡,倍感無語。
小翠坐在一旁,左看玖宮月,右看冷夜,總覺得兩人之間好像有什麼秘密瞞着。
小翠抿抿唇,傾斜着身體,在冷夜耳畔邊輕聲呢喃說:“冷姑娘,你和公主到底是怎麼認識的,為什麼你出現了以後,公主就特别開心”。
冷夜傾斜了她一眼,長歎一口氣。
她有苦難說,心中撫額:她開心了,我完蛋了。都怪主子非要讓她做玖宮月的随從,說什麼這樣可以更好的監視她。
呸!!借口,都是借口。
分明是玖宮月出府不帶護衛,主子擔心她的安危,這才讓自己以後都貼身保護。
車廂猛地晃動,打斷了冷夜的思路。她與小翠險些撞到一起。
“殿下,前面的路讓人堵住了”,小厮的聲音慢悠悠響起,傳入了車廂内三人的耳畔裡。
緊接着,小厮的聲音再次響起:“哪個不長眼的家夥,也敢擋我們公主府的馬車”。
聽聞此話,冷夜目瞪口呆。
好家夥,牛!!!
靖王緩緩掀開帷裳,目光冷冽地掃過前方的馬車,嘴角勾起一抹嘲諷的弧度:“本王還當是誰家的狗奴才敢這麼狂傲?原來是六妹的人。虛竹……讓行,本王可不敢擋了六妹的去路。”
玖宮月坐在車内,聽到是靖王的聲音,不禁有些皺眉,随後,她探出腦袋,漏出一副不以為意的笑容對靖王說道:“四哥,小六子不懂事,你别生氣,等回去我狠狠地扣他的月錢,讓他長長記性,免得以後再犯錯”。
看着笑嘻嘻的玖宮月,靖王眼中閃過一絲不屑,但還是輕笑一聲,好言提醒道:“四哥也不是生氣,主要是六妹的人實在是太過猖狂,竟然敢說四哥是狗東西?”
“四哥長這麼大,都沒被人如此羞辱過。像這種膽大妄為,狗仗人勢的奴才,四哥建議,要麼亂棍打死,要麼趕走為妙,區區扣掉幾兩銀子,不足以讓他長記性”。
小六子被吓得大氣不敢出。
小翠則在車裡皺眉苦臉,替玖宮月憤慨道:“這個小六子,要不是公主善良,看他身世可憐,一而再,再而三的包容他,否則早就趕出府了,那還有今日這般禍事”。
冷夜在一旁默默地聽着,心中卻不這麼認同小翠的話,她總覺得,玖宮月是故意将此人留下。
畢竟想這樣口無遮掩的家奴,即便主子再善解人意,也不會留在身邊當禍害。更可況玖宮月還是公主,一言一行都代表着皇家臉面,怎麼可能縱容手下這般恣意妄為,目中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