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禾沒說話前,杵在宮門外頭待命的侍衛們本打算按上回規格,出四個人跟着。然後白禾一說他大晚上要去慧妃宮裡,這一群侍衛差點就當場給他跪了,非說要侍衛司再調點人,請白禾稍等。
白禾是要去皇妃手裡撈人,他勢單力薄肯定沒那麼容易,心想多帶些人也好。而他不急着趕去後宮,因為這其實是一個局,短時間内他人不到,這場戲唱不下去,富貴便不會死。
少頃,白禾乘在肩輿上,前有侍衛開道,後有侍衛跟随,側邊有小太監打燈,前前後後二十來号人,儀仗擺得比後宮任何妃嫔都威風,哪怕是太後娘娘也沒有。
最離奇的是侍衛司都指揮使也來了。
白禾……白禾面無表情,眼神已經呆了。
他不理解。
侍衛統領為什麼在這裡?
區區侍君出行,并且是在皇宮大内,侍衛統領有何必要随行?
白禾并不認為一份上谕能令侍衛統領随行。
他雖不清楚啟國官制,但在上輩子他的國家等同這個職位的官職是正三品。
慧妃的宮殿離禦花園不遠,經過宮門,穿過禦花園後第一座宮殿就是她的住處。宮中燈火通明,一群宮人手持木杖押着富貴就在庭中顯眼處,正殿大門緊閉,但燈光從門窗内透出,隐有似人的剪影。
威風凜凜的侍衛儀仗拐個彎就到了宮殿外頭,門後望風的宮人打眼一瞧便懵了,還沒來得及做反應,當先的幾名侍衛已握着佩刀格開宮人,跨進門内。
“等、等等!娘娘宮殿不可擅闖!”宮人的驚呼聲遲了一步響起。
庭中一群人剛聽見呼聲擡頭便見兩排侍衛嘩啦啦沖進來呈八字排開,衆人不明所以地愣住,随後是侍衛司都指揮使邁過門檻。
慧妃宮中的宮人長在後宮,其實不太認得侍衛統領,不過他們認得統領那身與普通侍衛不同的官服。一大群侍衛沖進來的場面讓衆人回想起幾日前侍衛搜宮,又是一驚。
“統領大……”慧妃的一個貼身宮女正要上前詢問,就見統領一側身,一道淡色的身影邁過門檻,不緊不慢走了進來。
那人正是白禾。
“可是白侍君?”宮女繼續上前。
白禾毫不怯場,直往庭中走,目不斜視筆直走向被兩根木杖夾着脖子押在條凳上的富貴。
榮華小步跟在他側後,頂着一副恰到好處的焦急哭喪相:“主子,是富貴!您快救救他!”
他的聲音像是驚醒了發愣的衆人,富貴扯着嗓子哭嚎起來,而拿着木杖的幾名宮人則重重往他屁股上輪流打了一下。
“主子救我……我啊!!疼!啊!!”
一轉眼富貴就挨了五六杖。
“白侍君。”慧妃的宮女連忙擋在白禾跟前,不讓他繼續走,“不知白侍君為何夜闖慧妃娘娘宮殿,您雖是侍君,卻也是男子,您無故夜闖後宮……”
她沒将話說完,卻明明白白要給白禾扣一頂大帽子。
白禾停下步伐,但不是為她的話所威脅。他挪開落在富貴身上的視線投向正殿緊閉的大門,揚聲道:“來人!”
侍衛統領站在原地沒動,擡手給了其他侍衛一個手勢示意。其他侍衛中立刻出列數人來到白禾身邊。
“侍君。”
“把那太監帶回來。”白禾擡起食指遙遙一點。
“是!”幾名侍衛當即上前。
“做什麼!你們在做什麼!”慧妃的貼身宮女陡然拔高音量,張開雙臂往前一擋,其他宮人則肩挨肩擋到富貴前邊。
“這是在慧妃娘娘宮裡,豈容你等侍衛胡來!停下!”
慧妃手下的人反應不慢,膽子也大,硬是正面擋住侍衛。幾名侍衛步子一頓,回頭去瞧他們統領。
侍衛司接到的上谕是保護白禾,并無需要遵從其指令的内容,加之他們正兒八經的上司都指揮使在場,他們自然是以對方命令為準。
公冶啟沉沉的目光掠過白禾背影,沖他們颔首。
這些侍衛這才真正動手,刀不出鞘,隻握在手裡去格開攔路的宮人。
太監們一下子就被推搡開,宮女則仗着自己是女子,而男女授受不親,挺着胸依舊做攔路虎。
“你們敢在娘娘宮裡動刀子?!”宮女大聲嚷道。
她這般一詐公冶啟當下大喝道:“侍君命令,爾敢阻攔!”
說着這位侍衛統領終于不再杵着門口,踏着威勢十足的步子上前,在富貴的哭嚎聲裡來到白禾身側,同時說:“誰敢阻攔就押起來!”
滿庭院的侍衛齊喝:“是!”
接着不需白禾發一言做一行,侍衛們就刷刷扭住衆宮人胳膊,拿刀鞘架脖子,制住衆人後分出兩個人去架着富貴肩膀把人提溜到白禾面前。
就在此時,正殿大門洞開,慧妃被宮女扶着手緩步出來,一雙美目掃過庭中,嘴角挽起溫柔的笑:“原是白侍君駕到,這般動靜本宮險些以為是皇上來了,不敢匆忙出來怕在禦前失儀,隻得先整理了番儀容。”
慧妃溫溫柔柔,話說得漂亮,一上來就先解釋為何自己躲在屋内不做聲,這會兒才出來。
“見過慧妃娘娘。”公冶啟拱手向她先行了一禮。
“統領大人。”慧妃稍稍回禮,然後将目光轉向白禾。
白禾沒有行禮,隻回以冷冰冰的目光。
“我應該怎麼稱呼白侍君?”慧妃好像很大度,柔柔笑着親切說,“侍君是男子,以姐妹相稱定是不妥,似隻能以姐弟相稱了。弟弟這般晚了來後宮是有什麼事?”
她沒有和她的宮女那樣給白禾扣帽子,反而語氣和善,态度親和,明擺着裝傻。
白禾瞥眼被侍衛架在手裡仍在呼痛的富貴,此時榮華已經湊到富貴身前伸手去攙人,嘴裡在小聲勸慰對方。侍衛見狀就撒了手,榮華獨自攙扶力道不足,一下子沒攙住,差點把富貴摔到地上,害得他大聲慘叫了聲。
慧妃仍舊笑着,仿佛沒看見富貴的慘狀。她站在殿門前的台階之上,從高處看向白禾,臉上的表情無異樣,心裡卻是痛快的。她身邊的宮女昂首挺胸,傲然俯視着台階下方的衆人。
公冶啟不做聲,側目盯着白禾,燈火明滅中無人看得清他眼裡的不屑與傲慢。
白禾明明帶了一大群人來,實則孤立無援,孑然一人。但他的表情很穩,平靜地問:“慧妃娘娘何故抓我身邊的太監,且罰他四十廷杖?”
慧妃露出詫異的表情:“什麼?這奴才竟是弟弟的人?”
白禾不動聲色,就靜靜看着她演。
“這可不巧了。”慧妃側了側臉,她身邊的宮女自然接話。
“這狗奴才偷盜宮中财物,沖撞貴人,教我們姑姑碰上便按宮規罰了。娘娘協管後宮,周姑姑是娘娘宮裡管事,按宮規處罰一個小太監有什麼問題?”宮女傲然說。
慧妃依舊柔柔笑着。
白禾連眉毛都沒皺一下。
他猜到這是一個局,但拿不準是怎樣的局。
他也不在乎富貴是真犯了錯還是受自己牽連,不過人是一定不能留在慧妃手裡的。富貴是内廷分配到他身邊的貼身太監,無論兩人是不是一條心的主仆,主子和貼身太監這個關系是鐵定的。對富貴收買威脅也好,屈打成招也好,隻需略施手段就能讓他攀咬住白禾,從白禾身上撕下層皮。
所以不管白禾願不願意保下富貴,至少人不能留給對方。
白禾不急着來找慧妃則是因為富貴挨了打,榮華卻能回來向他求救。
或許榮華是與慧妃等人一夥的,又或許榮華是被故意放走的,無論哪種可能均隻表明一點:慧妃想把他引到後宮。
所以白禾不到場,富貴死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