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臣想讀書,請您不要打擾我。”白禾留下這句話就關上側殿門,把陸燼軒關在門外。
眼見這一幕的宮人都驚呆了,深怕龍顔大怒遷怒衆人。
陸燼軒知道白禾就站在門後頭,敲門說:“小白,你書還在我那,我、朕去拿給你?”
門後靜了會兒,飄出一道聲音:“不必了。”
白禾說完走進裡間,從枕邊拿起那本高帝筆記翻到沾着高帝血痕的那頁。
他第一次與人交朋友,和人親近,不知道怎樣與人相處才是正确的,但現在他知道他做錯了。
白禾重複閱覽手裡的書冊,試圖從高帝的經曆中找到正确答案。
然而他的目光隻能徘徊于一句話上無法偏移:他不需要。
白禾終于意識到,陸燼軒從來都不需要他。
無需他的協助,陸燼軒自有底氣。
無需他的智謀,陸燼軒做起皇帝比他更遊刃有餘。
當初的話全是騙他的。
他自以為是的幫助反而成了陸燼軒的負擔。
白禾不明白為何從這具身體裡複生的人是自己。
他沒什麼抱負,亦無才能,為何是他還魂呢?
換做是另一個白禾死而複生,然後遇見願在絕境中對他伸出援手的陸燼軒……
一想到另一個人會看見同樣的太陽,白禾心口便緊得發疼。
白禾放下了書冊,将自己藏進被子裡。
原來不必做傀儡了的他并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麼。
是去做一個真正掌權的皇帝?
他并不懂該如何做一名合格的君王。他連昨夜對陸燼軒提出的疑問都無法回答。
那做個如啟國這個狗皇帝一樣的昏君?
肆意取樂、左擁右抱、任性妄為?
若上輩子他願意,太後定然支持,朝中權臣也會樂意看見他成為這樣一個昏聩的廢物。
可白禾甯可做一個安靜漂亮如花瓶的傀偶。
白禾的心緒在迷茫中漸漸冷卻,嘴角僵硬,曾經短暫出現臉上的笑容大約不會再現。
他想,他不該再做多餘的事。
他不得不直面陸燼軒并非為他而留下的真相。
人不該自作多情。
做一個乖巧聽話的傀儡便好。
他生于皇宮,又于皇宮中還魂複生,生死皆于此,這一定就是他的命,是對他上輩子抗拒做傀儡的懲罰。
側殿外,吃了閉門羹的陸燼軒頗為苦惱,甚至産生了細微的“帶孩子真是麻煩”的煩躁。
與此同時,白禾的心理狀況又令他擔憂。
白禾是他從沙漠裡撿回來的幼崽,是他先招惹的,總不能嫌煩了就抛棄吧?
陸燼軒眉眼間染上躁意,在門前無聲站着,直到昨天跟着白禾的侍衛前來回話。
陸燼軒暫時放棄在人家門外罰站,先去聽侍衛彙報。
一個侍衛說:“禀皇上,昨日侍君在百花園與友人聚會,席間侍君那位姓溫的友人反複提及何侍君,似是以何侍君與何家為例勸說侍君不要埋怨家人。接着撞見白家大公子調戲康王妃的妹妹。侍君上前處理……”
後面的話侍衛有點不敢說,怕惹得聖上發怒。
“這麼巧?”陸燼軒問,“白禾做了什麼?”
“侍君拿了臣的刀去紮白大公子的手,表明他不會徇私要将人送官,侍君說白大公子盜取玉佩,而玉佩出自宮廷。康王妃之妹起初不信,最後百花園掌櫃出面調和,由百花園的人把白大公子送去了京府尹衙門。”
陸燼軒揉了揉額角。
另一個侍衛說:“臣等昨日去白家府上搜府也沒能尋到侍君玉佩,當時白大公子不在府裡,臣等懷疑是白大公子拾走了玉佩。之後聽聞白大公子被人送去了府尹衙門,臣去确認了,侍君的訴狀和玉佩已送達府尹衙門。府尹好像不敢審這個案子,但康王府那邊已打了招呼,要告白大公子沖撞王府親眷之罪。”
聽到這裡陸燼軒問:“朕是不是也要打個招呼?”
侍衛哪敢接這話,紛紛低頭不說話。
“去打個招呼吧,案子該怎麼辦就怎麼辦,不要偏私。”陸燼軒說。府尹衙門聽起來像是法院一樣的地方,他也不打算插手白禾這樁私事,所以順着話說。
侍衛離開不久,宮人來報康王入宮求見。
陸燼軒猜到對方來意肯定和白禾大哥有關,但他拒絕了對方見面的請求,隻拿一句府尹衙門會秉公辦案敷衍回應。
春天的陽光很好,溫暖又不至于過分熾烈。侍衛離開後陸燼軒就搬出他的躺椅在庭中躺下,曬着太陽等白禾開門。
陸燼軒認為雙方冷靜一下比較好,又怕白禾覺得他不在乎,折中一下就變成了這樣。
然而一直等到吃午飯側殿那扇門始終沒有開啟,連窗戶都沒開。
陸元帥幾時這樣吃過閉門羹?任他有一肚子的脾氣手段他也沒法對小百合使,在囑咐宮人通知鄧義回宮後立即來見他之後,陸燼軒回寝殿去睡覺了。
前一日還恩恩愛愛的兩位主子突然鬧矛盾,今天一早才收過禮物的宮人看在眼裡急在心裡。
這些在寝宮當差的宮人大多是伺候過真皇帝的,真正的皇帝是如何喜怒無常他們深有體會。他們不明真相,在他們看來便是白禾一入宮就得了聖寵,為了白禾以前脾氣十分不好的皇上收斂了很多,待下寬仁了,也不再亂撒氣。
白禾更是與宮裡的娘娘截然不同,白禾雖然總是冷着一張臉,但從不對宮人頤指氣使。亦不像之前受寵過的何侍君那樣看着像君子,其實心高氣傲,總擺着副瞧不上下人的架子。
白禾出宮一趟還會給大家帶禮物呢!
宮人們其實打心底喜歡白禾這樣的主子。
是以眼見他對皇上置氣,大家心裡是為他憂慮的,深怕他惹怒皇帝從此失寵。
趁着為白禾擺膳的時機,原為紫宸宮掌事宮女的大宮女向白禾一福身道:“請侍君恕奴婢多嘴,皇上未用午膳便去睡了,奴婢們擔心皇上龍體卻不敢勸說,皇上九五之尊,也不能聽奴仆的話。但侍君不同。還請侍君去勸一勸。”
對着精緻美食全無食欲的白禾緩緩擡起眼,無甚感情的平靜說:“皇上非是無知稚童,他若不吃便是不願,九五之尊連用個膳都要受人管麼。”
宮人們頓時噤若寒蟬,正在擺盤的宮女險些手抖沒端住盤子。
大宮女立刻跪下認錯:“是奴婢說錯話了,請侍君饒恕!”
白禾擺擺手,食不知味的安靜用完午膳,接着繼續把自己獨自關在屋裡。
等收到消息的鄧義趕回宮時,兩人已大半日沒見面、沒說過話。鄧義火急火燎來寝宮面聖,陸燼軒正坐在桌案後頭“畫畫”。
黑色與朱紅的墨被大片大片塗抹在薄薄的宣紙上,黑與紅碰撞、侵染,徹底覆蓋了早上白禾和他留下的字迹。
鄧義來到近前,大着膽子往桌上一瞥,眼睛仿佛收到污染,隻看到一張張塗滿墨的廢紙。
看不懂。
“皇上?”鄧義小心翼翼出聲。
陸燼軒沒有擡頭看他,隻是說:“一個月三千兩,白禾到司禮監跟你學,先學三個月。”
鄧義驚得嗓子差點劈叉,本就尖細的聲音顯得刺耳:“學、學什麼?!”
陸燼軒擡眼,充滿壓迫感的目光落在鄧義臉上:“司禮監做什麼,他就學什麼。”
鄧義登時驚出冷汗,跪了下來:“皇上……司禮監全是奴婢這樣的閹人,侍君金貴之軀怎可……”
陸燼軒打斷他:“一個月五千。朕的意思是這錢隻付給你一個人。”
這是錢不錢的事嗎?
讓後宮妃嫔去司禮監跟太監學處理政務,他們皇上決定“名留青史”啦?
這幾天才看出點明君相,怎麼一跟侍君鬧别扭就打回原形?!
“請皇上三……”
“一萬。去找侍君拿錢,明天開始上課。”陸燼軒強勢道,“這是命令。”
鄧義隻得俯首:“奴婢遵旨。”
陸燼軒放下筆,對着滿桌“畫作”歎氣。
把小白送去培訓班,他就沒時間來給自己上課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