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不必愛慕上誰,如果皇帝要納新妃,他這個盛寵中的侍君又要怎麼辦?
白禾面對何侍君争寵時便擔憂過陸燼軒因看上别人而放棄自己。
雖然結局是陸燼軒親自将何侍君淘汰出局,可這不意味着陸燼軒不會喜歡其他人。
想到這些,白禾如何吃得下東西?
在此之前一直對陳家的飯菜興緻盎然的陸燼軒默然。
他放下筷子,摁了摁眉心,年紀輕輕突然體會到帶崽的煩惱。
另一邊陳老爺和縣令還在一唱一和,李總督一般不做聲,軍師偶爾理一理,多數也隻是聽。
待菜全部上齊,陳老爺端起酒杯敬酒,李總督和縣令都回了酒,軍師不方便喝酒,便以茶代酒。敬到白禾、陸燼軒這裡,陸燼軒不懂啟國的酒桌禮儀,按着帝國的禮節舉杯緻意,随後就放下杯子,滴酒不沾。
陳老爺尴尬得下意識瞧向桌上某人。
在桌上極少說話的縣丞擡眼示意繼續敬下一個。
陳老爺接着向白禾敬酒。
“小白不喝酒。”陸燼軒卻伸手蓋住了白禾杯口,不讓陳家丫鬟倒酒。
陳小姐終于找到插嘴的機會,俏皮地說:“不喝酒可以茶代酒呀。爹爹,我來敬這位公子吧。你去别桌跟哥哥們給那些軍爺敬酒。”
陳老爺笑呵呵答應了,招呼一聲就轉頭去了鄰桌。
陳小姐端起酒杯,站起了身,竟走向陸燼軒那側,意圖隔着陸燼軒給白禾敬酒。
丹楓:“……”
這是敬酒啊?
陸燼軒:“?”
“公子,青卿敬你。”陳小姐雙手端杯,擡手飲盡。一口喝完後她倒叩酒杯,表示自己幹杯了。
這種時候少不了捧哏,縣令誇贊說:“不錯,陳小姐頗有女中豪傑之質,又常做善事,人美心善啊。”
“受不起。”白禾冷冰冰的,當場給人難堪。
陳小姐臉色一白,咬唇欲哭,茫然無措回頭去瞅縣令,實則是為了讓整桌人都欣賞到她受到羞辱後的無辜可憐模樣。
丹楓:“……”
姑娘年紀不大,心思是真多。
軍師有點受不了了。再怎麼說白禾也是欽差大臣的“弟弟”,是欽差的人,而欽差奉旨辦差,代表的是皇上。丹楓自小在家耳濡目染,和羅閣老一樣是看重“皇上顔面”的。
羅家權勢皆賴皇帝倚重,要說當今大啟國誰是忠臣,羅家滿門無一不忠于皇帝!
别看丹楓離經叛道,敢于女扮男裝混迹軍營,她内心卻是最向往“明君賢臣”傳統的。
她看不過眼了,說道:“陳小姐,敬酒是禮,賓主盡歡是禮,卻不是事事都要客随主便。主随客便亦是禮。小公子不喜應酬,小姐便不該勉強。”
李總督詫異地看着她。
軍師向來說話好聽,涵養又好,這會兒怎麼突然用教訓的口吻跟一個民女說話?
李征西哪知道自從陳小姐抱着攀高枝的心思打量過他以後,軍師就對陳小姐有點膈應。
自己暗戀的人被别人當貨物一樣打量、觊觎了,那說話能好聽嗎?
丹楓覺得自己說話已經夠好聽了,畢竟陳小姐看臉,自動篩掉了總督。瞧瞧被盯上的欽差,瞧人家小公子是咋說話咋做的?
那是把陳家父女的臉往地上踩,并用鞋底狠狠碾了幾下!
白禾今天就是擺明了态度,看陳家不順眼。他用理直氣壯的神情做着無理取鬧的事。
心裡卻在想,陸燼軒該如何看待他?
他并不把一個民間女子放在眼裡,不在乎陳小姐一番作态将引來旁人如何議論。他在等待的是陸燼軒的審判。
比起陳小姐,軍師突如其來的幫腔更令人在意。也愈加加深了白禾對于其為羅閣老孫女的猜疑。
然而白禾沒有等到陸燼軒的反應。鄰桌忽然起了沖突,二十勇士之一的一位士兵突然砸了酒杯,臉上泛着醉酒的酡紅,指着陳老爺怒罵起來。
“姓陳的不得好死!你全家不得好死!全縣受災,人人都要吃不上飯了,你家還能擺酒席,拿出大魚大肉來!喪良心的老東西,還有臉跟大人們講赈災的事,我全聽見了!我聽見了……你就是想要回你家的錢糧!”他站不大穩,被同僚扯拽着阻止他發酒瘋,可他拼命推開同僚,撞動桌子弄亂了桌上的菜。
“嗐,你可别說了!這啥場合啊!”
陳老爺大度道:“這、這位軍爺醉了。沒事沒事,扶他到我家廂房休……”
士兵的控訴聲陡然蓋過了所有聲音,他大聲吼道:“我沒醉!讓我罵他!部堂大人、白大人,你們别給這老貨騙了!十萬二十萬兩的對這陳家算不得什麼。他家有三百多畝田,是安吉安平幾個縣裡最大的地主!什麼生意、财物都不如他家的田!收租放債才是他家最大的營生!我家……我小妹就因為交不起租才賣掉的。”
昂藏七尺的漢子說到這裡禁不住捂臉哭起來,“她被賣到窯子裡,才十五歲就染病沒了嗚嗚……我如今立了功,拿了賞銀也換不回小妹……”
他哭得聲音粗啞,仿佛泣血哀鳴。
白禾怔怔望過來,心裡的念頭陡然一空。
賣女兒?
白家賣子求榮,求的是一步登天的富貴榮華。
士兵家賣女兒,求的竟隻是交一期佃租。
原白禾因此自裁而亡。這個士兵的妹妹又經曆了多少痛苦才死去?
她甚至不是死于自殺。
白禾忽然明白,百姓們大多渴望活着,即使淪落風塵;即使家裡揭不開鍋而不得不賣兒女典妻;即使落草為寇,但凡能活着,他們大抵是願意活下去的。
為了活下去,百姓們能吃下許許多多的苦。
而生于皇宮、官宦之家的他和原白禾,一點不如意就能擊垮他們。
陳老爺依舊戴着僞善的面具,呼喚下人送人去廂房休息。陳小姐不以為意,重新坐下,心裡繼續惦記着嫁進官宦之家,最好是陸燼軒這樣年輕英俊,如人中龍鳳的對象。
縣令和縣丞感覺今天的宴大概是毀了,表情均有有點挂不住。
李總督和軍師關心了下手下的兵,派人把醉酒鬧事的士兵直接帶回營地。
宴無好宴,這宴該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