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純熙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到小六子住處的,雙腿如灌鉛了般沉重,每走一步仿佛用盡了她全部的力氣。
冬日的寒風好似吹進了宋純熙的胸膛,冷意透徹心扉。
“宋姑娘,您慢些!”四喜兒緊緊跟在宋純熙身後,唯恐她被雪滑了腳。
宋純熙是宮女,理應不該來太監的住所,但西胡同的其他小太監都被派去掃雪,現在隻有她與四喜兒。
宋純熙走至小六子的房門前,頓了良久,終是推開了門,屋内沒有該有的暖氣,雪順着打開的窗戶吹進,竟比屋外還冷上幾分!
四喜兒未跟進來,抹着眼淚替宋純熙守在門外,目光望着遠方,神情卻漸漸變得麻木。
宋純熙一眼就瞧見了小六子雙眼緊閉的躺在大通鋪上,身上隻蓋了一層薄被,就那樣靜靜的躺着。
“小六子……?”宋純熙靠近,目光觸及他露在外面皮膚上的青紫傷痕,渾身的血液像是凝固了一般。
無法言喻的悲痛自心中蔓延,無處宣洩,隻覺全身上下每一塊骨頭,每一寸肌膚,像是被人用巨大的石輪緩慢碾壓,疼痛不堪。
宋純熙沒有哭,隻是坐在通鋪上将小六子冰冷的身體抱入懷中,眼神空洞,仿佛悲傷到了極點就無淚可流了。
宋純熙不明白,明明昨日還活蹦亂跳的人,今兒個怎麼就沒了?
若不是,若不是為了她,小六子也不會變成如今這模樣......
腦海中閃過張海奸惡的面孔,宋純熙抱着小六子的手蓦然收緊,心頭升騰起一股恨意。
“小六子,你是不是很疼?”宋純熙聲音中帶着澀意,指尖輕輕撫過他臉上早已結痂的傷口。
可惜,再無人能回應宋純熙。
小六子怕極了疼,這滿身的傷痕,怕是遭了天大的罪。
他哪有什麼靠山,隻是怕宋純熙擔心,胡亂說的。
宋純熙就這樣不知抱了小六子多久,眼眸直直的望着窗外紛飛的大雪,腦海中盤旋着張海說過的話。
她想,是得找個靠山了。
宋純熙用自己的所有積蓄買了口薄棺,打點了一個出宮采買的太監把小六子帶到宮外安葬了。
小六子前半生被困在這皇宮中,死後應當也不想再困在這裡。
宋純熙站定在雪地中,目光出神的望着紅牆之外的天空,任由雪花飄落至眉梢、發間。
小六子的音容笑貌不斷從眼前閃過,然後不露痕迹地在冬日的蕭瑟裡,一點點消散......
張海,她是不會放過他的。
夜色深沉,萬物靜默,月光星影灑落在樓宇上落下一片陰影。
宋純熙的屋内燭火長明,她坐于書案前,案上的宣紙寫滿了名字。
宋純熙的臉龐在燭火下忽暗忽明,看不清她眼底的神色,目光一個個略過上面的名字,再用朱筆将不合适的名字劃去。
最後,滿是紅痕的宣紙上隻餘了一人的名字——
魏玹!
選定了目标,宋純熙的心緒便明朗起來,将宣紙拿起在手中仔細端詳了魏玹的名字,随後放到燭火上,火舌瞬間就吞噬宣紙,化為了灰燼。
這幾日宋純熙都在暗中打探魏玹的行蹤,得知魏玹有夜賞紅梅的喜好便與一個宮女換了夜班,去清掃禦花園中的落雪。
禦花園中的紅梅開得正盛,宋純熙拿着掃帚望去,一片觸目皆白的雪地中,紅梅如火,傲然盛開,哪怕雪花積落也無法壓下它的樹梢。
宋純熙看着那雪中一點紅,忽的想起一句詩來:
檐流未滴梅花凍,一種清孤不等閑。
看着看着,宋純熙不由自主的擡手撫上枝梢的梅花,似火般的紅與白皙的指尖交錯。
今夜永和帝盛寵容妃,容妃愛梅,便差遣張海前來禦花園摘梅。
出了乾清宮張海便沒了好臉,他堂堂禦前總管太監,竟被指使來摘梅!
容妃想必是記着那日他替宋純熙解圍,特意落他面子。
張海心頭不爽快,遠遠的便瞧見擡手觸梅的宋純熙。
月下佳人獨立,身段窈窕多姿,微風拂過裙裾微揚,配上那灼眼的紅梅,美麗不可方物。
張海的眼睛粘在宋純熙身上,心下一動,既然是因着宋純熙才吃了容妃的落挂,自然便要從她身上找回來。
思至此,張海搓了搓手,大步朝宋純熙走去,眼中是難以壓抑的興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