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玄越聽臉色越沉,身側的手緊握成拳,指關節凸出明顯的白色。
他既心疼又自責,眼裡情緒交雜,狠戾之色漸漸湧起。
他不該讓她獨自一人面對陸文德,他不該在得知陸文德接觸謝瓒後還讓她繼續留在陸府。
他錯了。
他都做錯了……
雪下了整整一夜,世間又積攢了厚厚的一層雪,窗外一片純白。
四周寂靜,偶爾能聽見一點家仆們刻意放低的腳步聲。
陸枝靠在床邊,面無表情地喝完了若娘喂過來的一整碗湯藥。
若娘拿了一顆糖喂她,她搖搖頭拒絕了。
“小姐,藥苦。”
陸枝聲音沙啞:“沒事,若娘,我嘗不出來。”
以前她總覺得藥苦,現在她覺得也就那樣。
謝玄拿了湯婆子進來放在她手上,探了探她的額頭,還有些微燙。
“可還難受?”
陸枝勉強擠出一個微笑,搖了搖頭。
看她笑得勉強,謝玄的心又疼了。
“我有件事要同你說。”
陸枝點點頭道:“好,你說。”
若娘拿着藥碗退了出去。
謝玄看着陸枝,目光堅定:“我欲娶你。”
“你可願意?”
陸枝瞳孔一縮,不可置信地問道:“謝玄,你知曉自己在說什麼嗎?”
謝玄:“自是十分知曉。”
“我明白此刻不是提此事的好時機,但我無法再放任你獨自一人去冒險,我想名正言順地将你留在身邊照顧保護。”
“我知你對我的情誼尚淺,成婚以後,我絕不會強迫你做任何你不願做之事。”
他雙手握住陸枝的手抵在額頭,聲音竟是顫抖:“陸枝,别再回陸府了,你昨夜那副模樣,我不想再看見第二次了。”
“昨夜,我差點以為我就要徹底失去你了。”
他從未見過那般絕望的陸枝。
他不敢再想陸枝在怙州時是什麼模樣。
一想到陸枝靠着自己獨自撐過那份絕望,他感覺他的命都要沒了。
謝玄近乎祈求道:“陸枝,答應我,好嗎?”
眼淚湧出眼眶,掉在了錦被上。
陸枝聲音很輕很輕地答道:“好。”
謝玄成了她的藥,她要抓在手心才會好。
“可是謝玄,”她緩緩道:“是陸枝嫁你,不是陸家嫡女嫁你。”她不要謝玄沾染陸府。
謝玄提到嗓子眼的心又落了回去,他輕輕攬住陸枝:“我娶的便是陸枝。”
……
謝玄陪着陸枝回了陸府。
陸文德上朝不在府裡,但在與不在都不重要。
陸枝在陸家祠堂磕了三個響頭,請出族譜。
她翻至有她的那一頁,提筆蘸墨,親手劃去了自己的名字。
看着“陸枝”二字淹沒在濃墨之下,她忽而覺得一陣輕松。
自此,陸家榮辱興衰,皆與她無關了。
既知會如此輕松,便早該這麼做了,她想。
按照大栾宗法,嫡死庶順,嫡棄庶順。
陸枝主動放棄嫡出之位,那這嫡出身份便該落到陳清雅的兩個兒子身上了,一長一次。
陸舟輕易就成了嫡長子。
當初羅香君使盡手段要為陸绫争一個嫡出身份,如今陸舟輕而易舉地便得到了,但他神色如常,既不狂喜也不矜嬌。
他朝着陸枝作揖:“陸舟送别長姐。”
陸枝托起他:“如今我已不是你長姐了。”
陸舟:“于宗法上已不是,于血緣上仍是,我認長姐。”
陸枝盈起一個很淺的笑:“這陸家的将來便要落到你身上了,守好它,莫讓它像在陸文德手上這般腌臜。”
陸舟:“是,陸舟聽訓。”
陸枝拍了拍他的肩膀:“保重。”
謝玄扶陸枝上了馬車。
陸枝:“何時成婚?”
謝玄:“自是越快越好。”拖久了恐有變數。
“你可有想好的日子?”
陸枝看着他,目色輕盈:“那便今日吧。”
“三書六禮,十裡紅妝,你日後再補給我。”
她一句話打散了謝玄的憂慮。
謝玄道:“好”。
于是,兩人在靜妃的見證下互換了婚書、拜了天地與高堂。
此婚禮無鑼鼓喧天,無高朋滿座,全府上下隻簡單布置了紅綢。
即使與平常百姓相比,也是寒酸。
靜妃覺得甚是委屈了陸枝,淚眼婆娑:“枝兒,這般婚嫁,實在太過委屈。”
陸枝改了口:“我得了一個娘親,不虧。”
靜妃被逗笑了一聲:“你這孩子,我便盼着你改口的這一天呢。”
陸枝:“如今所盼成真,豈不是該開心?”
靜妃抹去眼淚:“是是是,該開心。”
“日後玄兒若是欺負你了,隻管來告訴娘,娘定為你做主。”
陸枝笑道:“好。既有娘撐腰,那我便什麼都不怕了。”
謝玄讓人搬了張床放入新房。
洞房花燭夜,兩人同睡一房,各睡一床。
陸枝睡不着,像是在做夢一般:“謝玄,你睡了嗎?”
謝玄:“不曾。”
陸枝:“我們當真已經成婚了?”
謝玄:“換過婚書,拜過天地,便是成了。”
陸枝:“哦。”
謝玄:“怎麼了?”
陸枝:“覺着有些不太真實,像是在做夢。”
謝玄:“我亦如此。”
陸枝斷斷續續地找謝玄說了一夜的話,直至天色蒙蒙亮,她還沒睡着。
謝玄望了眼窗外天色:“還沒睡着?”
陸枝:“嗯。”
謝玄:“那便随我去個地方?”
陸枝坐了起來:“去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