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悅生于鳳州的小門小戶,匪患起時,是最先遭受其害的那一批。
家宅傾覆,雙親慘死,自己也被虜進山寨做奴做婢,受盡屈辱。
她嘗試逃跑,有一次真的成功了,她滿懷希望地跑下山敲響鳴冤鼓,堂上州官聽了她的冤情,表面答應替她主持公道,背地裡卻便聯絡了山寨裡的人來将她抓了回去。
州官綁了她,将她親手交給馬端,馬端對他表現得恭恭敬敬。
那時楚悅才知自己所依賴的父母官是一個魔鬼,沒有人能為她主持公道,她被綁回山寨飽受欺淩和毒打,但她仍然不肯死心,表面上乖乖聽話,背地裡試圖找到州官與山匪勾結的證據公之于衆,免更多人受害。
後來又有女子被陸陸續續地綁來,她們同楚悅一樣不甘心,試圖逃跑,但很少有人能成功,就算有僥幸成功逃出的,最終也會被送回來。
楚悅渾身顫抖:“哪怕……哪怕她們聽了我的勸沒有去報官,還是……會被抓回來。”
陸枝眉心緊擰:“是因為山下有州官的人?”
楚悅眼底一片憤憤:“是!逃出去的姐妹陸陸續續被人扭送回來,漸漸地我們知曉,城中的大家族都是州官錢瑞的走狗!他們在城内布了眼線,隻要山上的人一下山入城,就會被人發現,跑去哪裡都沒用。”
她喉間發出哽咽:“而被捉回來的下場……許多女子因不堪受辱自盡而亡,屍體被馬端派人一同扔進坑内,便那樣填土埋了,連草席都不曾裹一張。”
陸枝拿出手帕遞給楚悅,拍了拍她的背,她很同情這些女子的遭遇,惡人馬端已經被他們所殺,但願能讓她們的心裡暢快些。
但她知道,隻要州官還在,她們就會永遠地活在陰影裡,那種頭上頂着一片陰霾苟且偷生的感覺她太過了解了,她想幫一幫她們。
她也曾生活在某片陰霾之下,而她也曾受到過一個人的幫助。
他救她于水火,讓她短暫的生命得以多看幾場太陽東升西落、與四季輪回。
陸枝道:“諸位姐姐,此事多謝相告,我會做好安排,陸枝承諾,會讓諸位姐姐光明正大地下山,生活在陽光裡。”
……
陸枝走到後山上,轉身看了眼房屋村落的山寨,其實她也沒想好後面該怎麼辦,也許一輩子隐居在這山上是個不錯的選擇,且此處已被她打理得有了幾分家的味道,可她卻始終無法在此處尋得心安。
她總覺得自己不屬于這裡。
陸枝的目光從屋頂落到了底下拿着剛洗好的衣裳出來晾的若娘身上,忽然就明白了為何。
在京城時,她将跟在她身邊的利害全部剖析給若娘聽,若娘最終還是留在了她的身邊,這是若娘自己的選擇。
若娘選擇了她,所以一路從不言苦,從不心憂,因為她選擇的人一直就在自己身旁。
她在這裡,并不是因為她主動選擇了這裡,而是她被迫待在了這裡,整個大栾都在通緝她和謝玄,他們無處可去。
她同那些身世可憐的女子一樣,走不出這座山。
可是為何?為何她就一定要苟且偷生?為何她們什麼都沒做錯就一定要受到狗官的壓迫?
還有謝玄……
她在看見雙親慘死之時尚且恨意橫生,遑論謝玄是親眼所見母妃死在自己眼前。
她當初是怎麼說出讓謝玄不要複仇這樣的話的?
隻要謝瓒勵精圖治,大栾百姓安居樂業,謝玄甘願把個人仇恨放在家國和平之後。
這樣的謝玄很偉大,也……很委屈啊。
身後籬笆内的公雞湊了過來,咯咯地叫,似乎是在求食。
陸枝抓起一把黍米扔了進去,一群公雞母雞立即簇擁成一團,有幾隻體型小的努力往裡擠卻完全擠不進去。
她又抓了好幾把黍米撒進去,小隻的立馬跑向空曠的那邊低頭專心啄食,擠成一團的家雞們見吃食足夠,逐漸分散開。
這群雞無論大的小的,無論當下活得有多歡樂,最終都逃不過淪為盤中餐的命運。
陸枝看了它們一小會兒,拍掉手上的灰塵,轉身往底下的屋舍走去。
她陸枝絕對不要做任人宰割的魚肉,而且她從來不是願意把委屈吞咽進肚裡的人!
她自己受不得委屈,也看不得身邊的人受委屈,謝玄無須那般偉大。
這天下,謝瓒不配坐!
陸枝走着走着跑了起來,她跑出山林籠罩而成的陰影,跑入晴朗的陽光裡。
若娘看陸枝急匆匆地奔跑,喊道:“小姐,您跑得這般急是要做何事去?”
陸枝沒有停下答話,她一路向前,跑到了謝玄的面前。
謝玄還在訓練将士,他一看見陸枝便給沐武打了個手勢,朝她跑去:“可是出何事了?怎跑得這般急?”
陸枝搖了搖頭,額頭因奔跑而冒出了一層細汗,她顧不得去擦,仰起頭看着謝玄的眼睛,目色明朗:“謝玄,我們造反吧。”
謝玄不知道陸枝為何突然會找他說這個,但隻要是她想要的,他都願意為她達成,于是他未問緣由,嘴角浮出一絲清淺的笑意,答道:“好。”
今日天朗氣清,惠風和暢,日子平平無奇,他們沒有宣誓,也沒有争執,就這麼簡單又平和地決定了造反。
從鳳州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