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衡帶來的人瞧着是位上了年紀的将軍,兩鬓繁霜,身上散發着長年累月金戈鐵馬殺敵積攢而下的戾氣,眉目剛毅,一派威嚴之相。
雖說瞧着是位将軍,但穿着卻十分樸素,不像是在領兵打仗,更像是已卸甲歸田。
謝玄朝其行小輩之禮:“霍老将軍,多年不見,可還安好?”
嗯?熟人?
陸枝拉了拉謝玄的衣角,低聲問道:“你認識啊?”
謝玄:“嗯,幼時得過将軍幾句教誨,既是尊長也算作傳道授業之恩師。”
霍仲寒擺擺手:“殿下言重,不過幾句老頭子的唠叨,算不上傳道授業。”
謝玄:“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幼時點撥之恩定不敢忘。”
霍仲寒看向陸枝:“小丫頭,這是老夫第一次見你。”
陸枝不明所以:“霍老将軍,您識得我?”
她朝霍仲寒鞠了一躬,略帶抱歉道:“霍老将軍莫怪罪,陸枝并不識得您。”
霍仲寒目光平靜:“霍無尊乃老夫最小的兒子。”
陸枝一時間沒站穩,向後退了兩步。
謝玄将她扶住。
陸枝動了動嘴,想說些什麼卻發覺喉間的水分仿佛瞬間被蒸發掉,又幹又澀,她艱難地吞咽口水,許久才緩緩道:“您、您是……”
爹爹的爹,那便是爺爺?
她還有親人?
霍無尊從未說過他的身世,陸枝也從不問,那時對她重要的是,隻要霍無尊在便已足夠,那些惱人往事不提也罷。
霍仲寒:“縱然無尊與家族斷絕關系,老夫也不可能真的不認這個兒子。”
“他的事我都知曉了。”他歎了口氣,仿佛又老了幾歲:“這些年老夫時常感到後悔,卻始終沒将他尋回,不曾想,竟天人永别。”
“丫頭,你既成了他的孩子,便是老夫的孫女。”
真是爺爺。
陸枝大腦一片空白。
好奇怪的感覺,她以為自己在這個世界再也沒有親人了,沒想到兜兜轉轉,還有同她有聯系的長輩,就好像是……
爹爹送給她的禮物。
霍無尊知道的,她一直很讨厭孤獨。
陸枝刹那間淚流而下,嘴唇張張合合,喊了一聲:“爺、爺。”
……
霍仲寒說當年太後欲讓小公主和霍無尊結姻親,霍無尊因心屬青梅秦念慈而不肯答應,為避免家族遭禍,他和霍家斷絕關系離家遠行,不知音訊。
後來霍仲寒領命出征,霍無尊悄悄來送行,兩人這才有了聯系。
而秦家定然不會将嫡長女嫁給一個已無家族名分之人,霍無尊與秦念慈便如此錯過。
再而後,便如陸枝所知的那般,霍無尊護着她們一同去了怙州。
陸枝跪在霍仲寒面前,涕淚交加:“爺爺,是我錯了,我不該離家,若我沒有走,爹爹和娘親定然不會出事,是我錯了。”
人總會陷入這樣的“如果”和“若”之中,不停地後悔。
霍仲寒扶起陸枝:“孩子,不是你的錯。得知無尊出事後,我立即派了人去怙州接你,不曾想還是晚了一步,你已入了京城。”
“那京城兇險,孩子,你受苦了。”
陸枝從沒覺得受苦,可如今長輩的一句“你受苦了”,卻讓她的心頭忽而湧出千萬般委屈,眼淚止不住地流。
霍仲寒拍了拍陸枝的肩:“孩子,别哭。”
陸枝聽話,立即抹掉眼淚:“嗯,我不哭。”
她請霍仲寒和司衡坐下,給兩人各沏了一杯茶,她朝着司衡賠禮道歉:“司家主,此前是陸枝冒犯,還望司家主莫怪,此乃解藥。”
司衡服下解藥:“皇妃請起,殿下和皇妃逃亡在外,自當該諸般小心,司某能夠體諒。”
陸枝:“謝家主諒解。”
她同謝玄入座,忽然變得局促起來,對方是一位從未謀面的長輩,方才她在人前哭得稀裡嘩啦,此刻覺着有些丢人。
她暗暗戳了一下謝玄的腰,謝玄當即領會,挑起話頭道:“霍老将軍與司家主是?”
這話雖是問霍仲寒,謝玄卻是看向司衡,他自是不會勞一位長輩來答話。
司衡“噢”了一聲,接過話道:“司某乃霍老将軍故友的學生。”
謝玄看了看霍仲寒和司衡,道:“勞司家主解惑。”
司衡看霍仲寒點了頭,道:“這是自然。”
“不知殿下和皇妃可知名士楚滄源?”
謝玄點頭。
陸枝凝眉沉思,過了片刻想了起來:“是那位有名的隐世謀士?”
司衡點頭:“不錯。”
……
楚滄源一族世代為謀,為天下王者必争,也為天下王者忌憚,楚氏榮辱興衰交替好幾代,到楚滄源這一代已然凋敝。
他為避免楚氏在他手中斷絕,便帶着妻女歸隐山林,不再過問世事。
司衡道:“恩師當初歸隐的山便是鳳州這山,想必殿下與皇妃也瞧見了那崖壁上鑿出來的小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