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聲音順着草原的風,與海鷗打照面,經過了大洋流,吹過山河,悠遠空靈,久久地在她腦子裡空谷回響。
她全身大幅度激烈地抖,到死也不會忘記那聲音,是高函的聲音。
高函站在記憶深處的永遠的無限夕陽中,金黃的太陽,餘晖通紅地,沉入晚霞的海洋。草地上,她們相互依偎而坐。林遠君想到:風在吹它的葉子,草在結它的種子,我們站着,不說話,就十分美好。
高函牽她的手,神色溫柔地問她:“如果我不在了,你還會記得我嗎?”
“林遠君忘了自己當時的回答。現在,這句話輕輕地從高函嘴裡掠過,卻充滿了林遠君的整個世界。
你還會記得我嗎?你還會記得我嗎?你還會記得我嗎?
顯而易見的答案。
林遠君從小就知道自己的精神狀況不好,她避免過多過大的情緒波動,記憶深處的回響此時猛烈地沖擊她的内心,靈魂在悲鳴,痛苦将她體内的氧氣全都帶走,她不得不大口呼吸。她捂着心口,發瘋一般想起那些被她主動遺忘的高函的一切。
既然是被抛棄在幾百億萬年前的宇宙,為什麼現在會毫無預兆地被想起,難道是上天不想讓她安生稍微一會兒嗎?她憎恨上天,憎恨自己想起她。她看向台燈的光,恨它是如此光明,對了,光明,這難道是一種啟示?難道是上天要幫助她消除她内心的傷痛?她陷入了回憶。
就在她十歲那年的夏天,母父放棄了繼續經營他們的小超市,回到了家鄉。爸爸開着車時是沉默的,媽媽眼眶是紅色的,眼神是一條悲傷的河。
小小的林遠君裝睡,眼睛偷偷張開,看向車窗外,一片連綿起伏的群山,霧落下來了,沉沉地落下來,沉沉的。雨季在這時開始了,雨的落下砸在車頂上,飄斜地打在車窗上,每粒雨滴消失又有新的雨滴重複它們的路線,聚成一團像蒸汽汽化消失。
争吵聲細雨一般的,媽媽吸了鼻子,用盡全身的力氣問:“你為什麼要讓我懷孕?”
爸爸冷淡的口吻像一個惡魔:“我在縣城醫院托了一個醫生,如果是個男孩就留着。”,剩下的那句話他沒點明,在場的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媽媽的手僵硬的像一隻死屍的手,她無力地推了爸爸的肩:“我還有店要開!我要回去!”媽媽解開安全帶,使勁扳着車門的扶手準備往下跳,爸爸急停大叫:“你瘋了啊!”
媽媽用力打他,大哭到要流幹最後一滴眼淚:“你有一個女兒還不夠嗎?你還我的店……”
林遠君閉了一下眼,暴雨強大蓋過了細雨,無所保留地傾瀉出來,她已經在這個家裡待了十多年,雷暴和閃電對她來說是日常景色,如果說一天沒有的話,她就會開始懷疑這時暴風雨前的平靜——他們準備離婚了。她期待了一整個雨季,媽媽說不定會變好,當然最後她的幻想落空了,他們永遠不會離婚。
林遠君從此愛上了外面的雨聲,無機質的聲音把她與世界隔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