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了電話,收到消息來的醫生和護士們不管在一邊罵罵咧咧的婆婆,把夏雨荷推往産房。夏雨荷自始至終緊緊攥着紅符,沒有松過手。今晚,她格外清晰地聞到了消毒水的氣味,醫院裡死亡的氣息和新生的氣息混在一起,天花闆快速地移動,瑩瑩白光打在她慘白的臉上,點燃了她的冷汗。
等待的時間流速是平時流速的一半,暫且不提夏雨荷經過了怎樣的大出血和胎位不正之類的折磨。小林在接到夏雨荷電話時,匆匆告别了酒桌上一張張通紅的臉,騎上大自行車趕到醫院,産房外,隻看見自己的母親坐在醫院走廊的塑料連排座椅上,眼睛閉上,嘴裡振振有詞。小林知道她又在念求“子”咒了。除她之外,沒有别人,夏雨荷早早跟家裡斷絕了聯系,沒有讓家裡人知道她結婚生子的事。至于這麼做的原因,小林不在乎,也不會問。
小林坐在他母親身邊,等她念完咒。他緊張兮兮地抖腿把他母親打斷了,他母親轉頭瞥他一眼,冷笑一聲。
小林說:“哎呀,對不起媽,我當時真的沒辦法了。雨荷又急着生。”
他母親說:“你娶的媳婦也真是沒用,我囑咐她白囑咐了!這是大師算的日子!花錢請人算的啊!”
小林有點尴尬,不接她的話茬:“媽,你說這個是不是男孩啊?我覺得肯定是!”
“哼,最好是吧。不能生兒子的女人有什麼用。你說你媳婦真嬌貴呀,一點苦不願吃,虧我還給她求了神。當初你娶她幹嘛,她娘家有給過嫁妝嗎?陪嫁是她自己出的,說出去真是笑死了,現在她生孩子她娘家來過人嗎?”
小林撓撓頭閉嘴了,他打算回去把待産室裡的東西拿來。
夏雨荷婆婆磕完了一整包瓜子時,醫生出來,告訴他們可以進去看望家屬了。他們兩步并做一步走,沖進去,像兩條鬣狗,略過了病床上的夏雨荷,眼睛發光,直直撲向剛出生的嬰兒。護士高興地說,是個女孩!
夏雨荷頓覺遭雷擊一般,聽說有百分之五十的概率是男孩,而且自己又吃了那麼多酸的堿的,喝過求子符符水,怎麼可能是女的?看着兒子成家立業,兒子兒媳孝敬自己,兒子生孫子的幻夢完全破滅。
一陣火辣辣的疼痛在臉上浮現,夏雨荷擡頭,婆婆居高臨下地打了她一巴掌,她咬牙切齒的樣子拉平了臉上的皺紋,粗聲粗氣地念了一句:“沒用的東西!”,頭也不回地走了。
小林眉頭緊鎖,神情複雜地看着孩子,沒有一句辛苦了,他淡淡地看了夏雨荷一眼,也出門去了。
夏雨荷愣怔地摸上臉上濕潤的地方,是婆婆打她時,食指戴的金戒指刮出的一道劃痕,此時正往外滲出絲絲縷縷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