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溫慧拜完起身後,曲淩祺才疑惑的問道:“父親,這是何意?”
記憶中,她的父親向來隻跪她皇姑母一人,連見鳳後都不用行禮,眼下場景實在詭異。
“不會有錯的。”溫慧神色激動,他指着玉簪上篆刻的一方小印對衆人道:“這個印是女皇私印。”
“可這看着并不像皇姑母的私印,難道她還有别的印嗎?”她皇姑母賞下來的東西上,多的是私印,可眼前這個,她并沒有見過,可即使是,她父親也不應該如此的激動才是。
“這當然不是你皇姑母的,這可是高宗帝的私印。”這些印都收在宮中,他幼時翻閱内宮寶芨時就都看過了。
“你族中上下皆是普通良民,怎麼會有高宗帝的物件?莫不是偷盜的?又或是造的假?”呂長運撇撇嘴,他不信李書言就能這麼走運,臨死還能搞到這麼一個好東西。
“郡主慧眼,奴侍的生父祖上數代皆是良民,此物是祖上行善,偶然間救了高宗皇室的一位貴人後,貴人随手從發間取下賞賜的,隻道日後有危難或請求,無論彼時是哪位女皇臨朝都可随時帶着它上宮内或鳳家求得幫助,奴侍祖上沒人舍得用它,隻當是傳家之寶,等到我這一輩,家中無可靠女丁傳承,不得已才傳與我,如今我留着也無大用,倒不如當一回不肖子孫,用它來替我的槿兒求個恩典吧。”李書言并沒有說假,她生父家中女丁凋零,已無傳承,傳給他實屬無奈之舉。
“你說的不錯,這的确不是普通私印,這印裡頭還刻有鳳家的家徽,高宗時期的鳳家家主也是個傳奇人物,與皇姐胡亂蓋的私印不同,高宗帝與鳳家主都鮮少留印,本宮也隻在零星的物件上見過,這造不得假,你父親祖上得的确實是個大機緣。”溫慧将錦盒合上,親自收好,才又說道:“此物需歸還皇室,但你所求之事,本宮允了。”
“郡主!您三思而行啊,穆槿他…”呂長運實在是不甘心,他處心積慮了這麼多年,沒想到敗在了一支小小的白玉簪子上。
穆程安也是第一次知道這簪子的來曆,早知如此,她還何苦苦苦兜着圈子花盡氣力擠入皇家呢,如今木已成舟,她隻能接受這樣的結局,好在多多少少自己的兩個兒子還是與皇室沾了親,做了女皇的侄女婿。她隻能一把将呂長運按回了椅子上,不再縱容他在郡主面前胡說八道。
“不必再說,聽聞穆槿生時天降異象,應當是個福運之子,從今往後本宮不想再聽見任何一個诋毀他的字眼,三年後本宮會請奏欽天監擇選吉日,屆時穆雁與穆槿一同過門,平起平坐,這是本宮的郡令,誰還有異議?”聽溫慧下了令,他身後的侍人忙拿起筆墨,一字一句記錄在冊,大房二人心中怨氣再勝,也不敢再回一句。
見溫慧在郡令上下了印,李書言心願終了,苦撐了許久的他癱軟在地,開始大口大口的往外嘔血。
“爹爹!”穆槿抱住他倒下的身體,手足無措的想去接他嘔出的血,眼淚與血水混在一起,将穆槿的心生生的撕開,要不是因為他,父親就不會被大房針對難産,也就不會傷了身體,要不是他那日沒忍住脾氣與穆雁争執,那爹爹也就不會為了他受了鞭傷。穆槿痛貫心膂,一時間神識動蕩,魂紋不受控的開始生長,爬上了面部,可有了溫慧的郡令,在場衆人無人再有膽子拿此事作文章。
溫慧見李書言的模樣,明白他的生機已斷,他閉了閉眼,對着穆程安道:“穆李氏護子之心天地可鑒,當為國之表率,本宮會即刻回宮奏請皇姐,破例賜封他五品诰命,權當替他沖喜了。”
溫慧是當今女皇最寵愛的親弟,他親自去請封,那必然就能得封,此舉也是用這個诰命替李書言在未來三年裡護着穆槿。
五品诰命也意味着穆程安必然能跟着得到個五品的官職,他自然感恩戴德的應下了。
送走了溫慧,李書言已然昏死過去,穆程安不顧髒污,将他一路抱回了内院,等了許久的趙大夫急忙上前在他的命門各處施針,吊起他一口氣來。
“槿兒在哪。”轉醒後的李書言,已是進氣多出氣少,他用力睜開眼,找尋穆槿的身影。
“爹爹,我就在這,爹爹你别吓唬我,你會好起來的是不是?”穆槿跪在床前,一手抓着李書言的手,另一隻手不斷的為他順氣。
“槿兒不哭,爹爹去後你要懂得保護自己,待你成婚後也要與妻主事事相商,不可私下怨怼,與其離心。”李書言婚後多數時間都在和穆程安置氣,如今他不想穆槿也同他一樣。
“冬青,你年紀尚輕,不可在這後院荒廢一生,出去尋個良人好好過日子吧。”叮囑完冬青,李書言已然耗盡最後一口氣,又嘔出兩口血後,摸着穆槿的腦袋安慰道:“槿兒不怕,亂世之中,懂得偷生即可。”
這是對穆槿來說最冷的一個冬天,漫天大雪連下了三日,他也在李書言的靈前不吃不喝跪了三日。
“奴相信,小公子出嫁時,公子定會在天上看着的,您定能得一世安穩,可公子救了奴一命,如今不能讓公子孤生一人,奴這就去伺候公子了。”起靈前,冬青将此前李書言親手縫的嫁衣給他後便撞棺而亡了。
冊封李書言為五品宜人的诏書也下來了,宮内來了禮官為李書言主持喪儀,屋子裡頭穆程安迎來送往好不忙碌,連奴仆都說李書言福氣好,一個沒有女嗣的平夫竟能如此風光大葬。
可是到底好在哪裡呢,人都去了,要這些福氣有何用?
穆槿無法理解那些人嘴裡所說的風光,他渾渾噩噩的跟在禮官後頭,機械的跟着做動作。
“小妖孩,這下你該高興了吧!連郡主都是站在你這邊的,不過你不要太過得意,等過了門,祺姐姐拿不拿正眼看你都另說呢!”穆雁心裡清楚,婚事已成定局,眼下他隻有先一步拿住曲淩祺的心,才能扳回一局。
“我本就無意曲小姐,不過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罷了,我不會和你掙的。”穆槿滿眼的疲憊,他不想在爹爹的棺椁旁與穆雁争執,也沒有多餘的精力去思考。
“你說的最好是真的,不然你就和你的短命爹一同入地獄吧!”穆雁一向跋扈,這些詛咒的話他不用過腦就能說出,可今時已然不同往日,隻見穆槿緩緩的直起身,扭頭緊緊盯着穆雁,魂紋已密密麻麻的竄到了頸邊,那眼神如有實質一般銳利而陰冷,無盡的暗湧貫穿過他的靈魂,讓他不由得瑟縮了一下,進而心跳加速,下意識的想要逃避,可那道目光又像是有一種無形的力量一般抓着他,恐懼也鋪天蓋地的向他壓迫而來。
這樣的壓迫不過持續幾息,穆槿的眼睛就又成了麻木無神的樣子,魂紋也一起跟着消失,他偏過頭去,緩緩的跟在隊伍後面,不再言語。
穆雁呆在原地,大口的喘着氣,他從來沒在穆槿身上看見過這樣可怖的神态,準确的說是從未在任何人身上見到過,即使隻是一瞬,也讓他難以忘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