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隔五年,溫慧再次見到了穆槿,他早已不是當初那個面黃肌瘦的小兒,此前笄禮已過,如今是沂城民衆口中的“穆家那個天仙一樣的公子”。
“今日見了你,才知傳聞果然不假。”溫慧上下打量着穆槿,一身普通的緞面菱紋羅裙,穿在他身上硬是有了些宮廷貴子的風度,即使不擦脂粉,也有着一副美如冠玉的好皮囊。
“郡主說笑了,平日出門都有帷帽遮面,不過是外人的杜撰罷了。”穆槿的謙遜有理,令溫慧異常的喜愛這個小女婿,他當着衆人的面,拉過他的手問道:“五日後,皇姐過壽,鳳後聽說你有一手好繡工,讓我問問你,可願意上宮中小住一段時日,替她繡些花樣子。”
溫慧安排給穆槿的侍人是之前伺候他的近侍,聰慧忠心,這幾年将穆槿和穆雁的事情彙報的清楚。
“父親應允便可。”穆槿垂眸,這種大事,他向來沒有什麼言語權,何況在家中伏低做小慣了,入宮對他而言不過是換了幾個人跪拜,并沒有太大的差别。
“自然自然,能得鳳後賞識,是他的福氣。”穆程安出了遠門,家中隻有呂氏和穆清文,呂氏見有這種好事,毫不猶豫的就答應了下來,随後将穆雁推了出來谄媚的道:“穆槿第一次出門,恐沖撞了宮中貴人,雁兒機靈,繡工又不錯,不如讓他同去,也好相互有個照應。”
穆雁自曲淩祺出征後,便一直郁郁寡歡,荒廢了課業,對穆槿的敵意愈發變大,連呂長運都難以管束。
“他的繡工你心中應該清楚,你穆家如今靠的是什麼你也該清楚。”溫慧有女皇的寵愛,言語上一向不委婉,他對穆雁并沒有太大期許,未來入了曲府,他有的是方法治他。
呂長運被這話噎住,曲淩祺走後,穆雁荒廢了學業,琴棋書畫,治家之道更是不碰,心中隻有兒女情長,可将軍府根本不缺死心塌地,以色侍人的男子,他也是看在眼裡急在心裡。
穆清文見穆雁還想開口反駁,隻覺得他是快魔怔了,急急道:“一切聽從郡主安排。”
穆雁強壓着怒火回到後院,當着穆清文的面将屋中的物件摔了個幹淨,他指着呂長運的臉怒道:“爹你好沒能耐,那短命鬼活着的時候你比不過他也就算了,如今他都死了,你還是拿他沒辦法,連帶你兒子都要被他兒子折辱!”
“放肆!”
穆清文擡手甩了他一個巴掌,冷聲道:“平日裡縱容你嚣張慣了,現在還敢辱罵父親了?穆府何時有你這樣的不孝子!
“姐姐!”穆雁捂着臉一臉的驚愕,他蹲坐在地哭道:“從小你就會替那妖孩說話,如今居然被他蠱惑,來毆打你的親弟弟!”
穆雁是呂長運的寶貝疙瘩,他心疼的把穆雁摟到了懷裡,哄道:“不過忍一時罷了,讨好溫慧,那你未來就是将軍府的男主人。”
“父親,你又教他這些,如今曲淩祺在軍中已是都統,班師回朝後必能得個将軍封号,她想要的是一個心有家國,穩重得體的正夫,若是雁兒隻知道讨好她,那與軍中的小侍有何異?”穆清文是未來穆家的掌舵人,這幾年跟着穆程安走南闖北,心智已十分的成熟。
“從小我就被教導要穩重,識大體,将來要做人家的正夫,可到頭來呢,你母親一時任性娶個侍鬧得滿城皆知,而我在她的屁股後面為她收拾爛攤子,一不小心還得落個善妒的名聲在外面,她常年在外,偶爾回來也是去李書言或者其他幾個小侍那邊,我好不容易有了你們兩個心頭肉,怎麼舍得讓雁兒也過我這樣的生活?”呂長運有些發怔,遙想當年,他如同今日的穆雁一樣,年紀輕輕的就坐上了花轎,在他人的羨慕與歡呼聲中,淪為了聯姻的犧牲品。
穆清文一時無言,她想到了此前母親無意中提起要為她挑一個好夫婿的話來,日後她成婚,對方會不會也和父親一樣,在忍耐中蹉跎一生。
第二日卯時,睡夢中的穆槿被一陣的心慌驚醒,他靠坐在床邊,攥着被角急急喘氣,那個鮮少如夢的朦胧身影還在腦海中揮之不去,從最開始的全然忘記,到現在他已經能依稀記住一些零碎的夢境了,他緩了緩,不再去想,自己打了水洗漱。
往年女皇過壽穆家作為皇商也會遞禮單入宮,但今年穆槿是由溫慧帶進宮的,面上也算是半個曲家人,穆清文苦思一夜,挑挑揀揀了三大車的禮,其中有一車動用了曲府最大的馬車,裝了一個水頭極好的玉雕壽桃,壽桃代表着福壽安康,而壽桃的四周镂空,好似沾染了天上仙氣一般,寓意着壽與天齊。
溫慧出門有曲家軍護送,穆家的馬車跟在後面,一同駛離了穆槿生活了十六年的沂城。因為要保護玉雕的完好,馬車行的慢,漸漸的便與曲府落下了不少距離,穆雁在一處懸崖邊叫停了車隊,嚷嚷着要下來活動一下。
“我真是受夠了!小妖孩進宮,姐姐你偏要我們一大家子跟着作陪,這山路走的我都要散架了!”穆雁下車活動了一下筋骨,憤憤的将一塊碎石踢下了山崖。
“哥,路途颠簸,你若是難受,就與父親回去吧,我自己走就行。”穆槿也下車來到穆雁邊上,給他遞了一個水壺,今日的穆槿與以往的素淨不同,他難得穿了件青色纏枝金絲雲紋裙,又略施了脂粉,将他的五官襯得更為的立體,真真是個螓首蛾眉的美人,與穆雁站在一起,也絲毫不落下風。
“小狐狸精,惺惺作态。”穆雁随手打落面前水壺。水壺滾了幾圈,掉入山崖的樣子令穆雁亮了眼睛,他心中邪惡的念頭像荊棘一般瘋長,他咬着牙向穆槿一步步逼近。
“是你搶了我的祺姐姐。”
“是你在郡主面前出盡風頭使我出醜。”
“是你逼我父親郁郁寡歡,日日難眠。”
與當初在學堂一般,穆槿漸漸的已經被逼到了懸崖邊上,他向後看了一眼,崖間煙霧缭繞,并非深不見底,竟沒有想象中的那麼可怕,他沒由來的松了一口氣,笑道:“哥哥,你真是可憐。”
穆雁從沒想過會從穆槿的臉上看到如此嘲諷憐憫的神态,他控制不住的發抖喘息,咬牙靠近穆槿的耳邊低語,“都是你逼我的!”。
眼前的事物極速變換,面前二人已離他越來越遠,穆槿閉了閉眼,耳邊破空的風聲襲來,暫時奪走了他的聽覺。
“山間雲霧果真是絢爛如夢。”
墨螭的記憶在漫天雲霧中戛然而止,穆槿輕聲的呢喃還回蕩在第五霄的腦海中,她掐滅了手中的煙,将手貼在了背後漆黑的的測靈石上,若是那些有靈力的,這石頭定然變得光芒萬丈,而在第五霄這,則是和兒時一樣,沒用一絲一毫的動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