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你又說,“與其說‘作為武器誕生‘,更應該說,是幾百個将要培養成‘武器’的小孩子裡的某一個。”
“針對我的嗎?”五條悟問。
你點點頭。
針對他隐藏的咒力痕迹以及針對無下限的引力,都是你無法掩蓋的證明。
“我們那個世界,怎麼說呢……比這個世界更加分裂。針對悟的人有很多,這些人逐漸形成規模。但他們很快意識到,隻有他們自己是沒有辦法打敗六眼的,因此,他們寄希望于培養一個“針對六眼”的、全新的咒術師。在六眼長大、真正成為最強之前,他們有不短的時間。”
你頓了頓,接着說:“關于童年的記憶,其實更像是電影裡回憶的‘一筆帶過’。在那樣的場景裡,我隻記得反複的篩選與訓練。除此之外,小時候喜歡吃什麼、有沒有一起訓練的朋友,都記不得了。不過,一般的咒術師都是在六至七歲時覺醒術式,然後再開始學習或者訓練的,對吧?我不是那樣的。我在僅僅能感受到微弱的咒力、而沒有術式的時候,就在被訓練隐藏咒力和咒力殘穢了。可能就是因為把時間都花在這裡了吧?我的體術不太好,剛還被樂岩寺校長誤會是故意不用了……其實就是體術不好而已。”
五條悟沒有說話。
他靜靜聽着,在這種時刻,他是别人看不到的他。
你繼續說:“等到有了術式以後,不知道從哪一天起,我就是一個人被訓練了。那時候我很聽話,當訓練是必要的事,所以其實也沒有受什麼苦。那些想要打敗六……悟的人,都将我看作希望,所以對我也足夠慈眉善目,更有甚者,可以用‘尊敬’來形容。”
“後來,我們短暫地交過幾次手,但因為彼此都不夠成熟,所以算不上頭破血流。但是漸漸的,訓練我的人就好像失去了耐心,我的訓練越來越重,那段日子,快得好像省略過一樣……後來的争鬥就嚴重得多了,幾乎次次,都是危及性命的程度。可是,也就是在這個過程裡,我發現事實并不是像他們所說的‘五條悟是自然規律的打破者’、‘打敗五條悟是自然正道’那樣。我終于意識到,我從來不是什麼正道的使者,咒術界的救世主……我一直一直,都隻是被人驅策的武器而已。”
也一直一直,都是擁有殘破命運的六眼的加害者。
“他們很快發現我有了自我意識,你十八歲生日我送給你的那隻耳骨夾,就是那時候被戴上的。我被迫與它締結了束縛,然後,它驅策我,輕而易舉到像夏油君驅策他最低等的咒靈。”
“我一直想問這件事的,”五條悟抓了抓頭發,“一般來說,締結‘束縛’是對雙方都有效的,意思大概是,雙方都會有所犧牲。誠然,擁有那隻耳骨夾的、能夠驅策你的人,需要刺耳垂取血,可比起你‘即使違抗本心也不得不服從被頒下的任何命令’的犧牲,隻是刺穿耳垂的犧牲程度也太輕了吧?”
“诶?”你有些驚奇,“我從來沒從這個角度想過。”
“是啊,”五條悟說,“不過,也不是不能出現這種不對等的束縛,但那需要對方和你的實力懸殊巨大,比如千年前的兩面宿傩和街邊随便一個三級咒術師什麼的……那時候澪都可以和我打得死去活來了,世界上哪存在和你實力相差那麼大的人啊?”
“是哦。”
“還是說你們那個世界的設定會比較不一樣嗎?”
“……不知道,”你有點怔忪了,“我真的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
“你知道那個人的名字嗎?紮耳垂取血那家夥。”
你搖搖頭。
“連代稱也沒有嗎?”
“……可能,這也是一種‘束縛’,但我完全記不起來了,”你緩緩說,“我無法記得他的臉,也無法記得他的聲音,隻是知道有這樣一個人。而且,我總有一種感覺,好像他有時候是這個人,有時候又是那個人……很難理解吧?就像一個靈魂在不斷擠進别人的身體裡一樣……這也隻是一種無憑無據的感覺,連我自己也不能确信。”
五條悟靜靜看了你一會。良久,他說:“這樣啊。後來呢?我們怎麼成為朋友的?”
“嗯……”你仰起頭,在夜空裡,有渺遠的星芒,“是在我開始消極戰鬥以後。那時候悟很可愛的,站在一個隧道的廢墟上,揚着下巴問我,‘怎麼了,認輸的話我會看不起你哦’,我們明明是互相拼命的關系,悟卻喊得好像小學生玩水槍。我回答你說‘那就殺死我吧’,你就一把把我拽起來,帶我去吃櫻桃蛋糕。”
“诶,是我生日那天你烤的那種嗎?”
“對,”你笑起來,“就是那種。”
“感覺很不公平呐,”五條悟說,“澪做給我吃的,是和另一個五條悟的回憶诶。”
“說實話哦,想着可以做櫻桃蛋糕是這個理由沒錯,但真正決定是因為,‘那個世界的五條悟在某些時刻的第一選擇是櫻桃蛋糕的話,這個世界的五條悟應該也會有相似的口味吧?’”你說。
“真的?”五條悟問。
“保證。”你說。
“好吧,”五條悟說,“不過在那之前,我對櫻桃蛋糕沒有很熱衷啦。看來即使是平行世界也有偏差。”
“是嗎?”你說,“好奇怪哦。”
“當然會不一樣吧,”五條悟說,“那個世界的五條悟,似乎不是一個幸福的人嘛。”
你回頭看他:你在講述的時候刻意回避了“六眼”被咒術界排斥為邪惡一方的事,隻當是存在不同陣營。他是怎麼知道的?
五條悟看了你一眼,然後笑起來。
“澪是笨蛋嗎?根本很好猜啊,”他說,“即使一起吃了櫻桃蛋糕,你身上的‘束縛’也還在,所以,我們之後不情願地又打過很多次吧?還有就是……”
他轉過來,似乎有一瞬間,你感覺他想要牽你的手腕,好讓你不要因為接下來的話不安。
但他隻是稍稍擡起了手指,就又放下了。
“還有,”然後他說,“澪說過,在那個世界瀕死前,‘再也不想拯救世界了’,這麼想過,是不是?既然是這樣的字眼,說明将近全咒術界的人都将你所做的定義為‘正’。當‘和五條悟決一死戰’是正,無論那個五條悟是被冤、被污蔑、還是成長成了一個壞蛋,都不是幸福的人吧。”
他和你對視着。同時,他什麼都沒有說錯。
你之前怎麼會以為可以瞞過他呢?他分明是那麼聰明的人。
你沒有否認。你說:“對不起。”
“不會是在為不得不和那個五條悟打架道歉吧?我才不要接受,又不是我,”五條悟“哼哼”了一聲,“诶澪!我忽然明白為什麼剛認識的時候你那麼不願意和我打架了。”
“是在抱歉隐瞞你這件事,”你說,“嗯,不想再和你打了。雖然嚴格來說,你們是兩個人。”
“沒關系,”五條悟超大度地說,“明天請我吃三色丸子吧。”
“收到。”
這個世界上有了關于“川下澪”的全部知情人。
這個人是世界唯一。
你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五條悟問:“終于輕松啦?”
“……嗯。”
“原來心理年齡快三十歲的人是這樣,”五條悟說,“再忍下去就要把身體也唰地一下熬到三十歲的樣子了。”
“五條悟,”你說,“你很煩。”
“你才煩。”他說。
“我哪裡——”
在月光下,潺潺的流水聲裡,他微微偏開頭。
“……說訓練啊束縛啊’想要被殺死‘什麼的,”他說,“會讓我很想抱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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