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真的沒什麼了,”冥冥說,“不過我有兩個問題。”
“嗯?”
“都三件案子齊發了,高層那邊還不處死你的心上人?”冥冥說,“我隻是好奇。”
“啊,那個,”五條悟的語氣像在談論什麼無關緊要的事,“我威脅了他們,說如果不同意我繼續追查以及在這期間保證澪的水、食物和醫療供應的話,我就現在屠了所有人。”
“他們信?”
“不信,所以我随手捏死了某人肩上一直養的座敷童子假想怨靈,捏的時候差點捏到他脖子,他吓得花枝亂顫的,所以領頭同意了,”五條悟說,“第二個問題呢?”
“啊、這個是私人的,”冥冥意義不明地笑起來,“你就不需要問我,到底有沒有烏鴉看到過川下小姐的身影嗎?畢竟為了那五百萬,我也不是不可以對樂岩寺校長撒個謊哦。”
她饒有興味地等待着他的答案,但面前的少年面無表情地往樹林裡看了一眼,好像這個問題根本不需要考慮。
“不用。”他淡淡地說。
“是嗎,”冥冥笑起來,“那恭喜你,我說的是實話。”
“我知道,”五條悟說,“那我進去啦。前輩已經放過帳了嗎?”
“對哦,”冥冥眨了眨眼,“是贈送的部分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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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條悟從空中進入‘帳’的那刻,身後的一切就被徹底隔絕開了。他神色晦暗地看向林中某處,不出意外看到了白鳥的屍體——這點他在帳外時就看見了。毫無疑問的是,幕後者用某種理由将白鳥玲也誘騙到了這座山林之中,然後加以殺害了,但是——
“為什麼始作俑者還要留在這裡呢?”他輕輕問。
頃刻間,下方的樹林開始發生急劇的變化,以白鳥的身體為中心四散開的,是電流般破土而出的粗壯樹枝——他們明明才見過的,在那晚救走那隻特級咒胎的、會使用幻術的特級咒靈,此刻光明正大地站立在土地上。
她開始說話了,但說出口的是意味不明的短語,這點和濡女相似。可是與濡女不同的是,即使耳中聽見的短語決然與人類的任何一種語言都無關,五條悟還是聽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說:“五條悟,歡迎來到我的領域。”
這當然是一句很帥的台詞。在自然的山野裡,她自信地感受着源源不斷的力量。山葉、泥土、花朵、河流與昆蟲,都以脈搏的頻度向她泵入咒力。在這一刻,她幾乎擁有接近精靈的體魄。
更何況,她曾經在這位所謂的“最強”手下全身而退。還有漏瑚——在她身後的山林裡,她數百年的朋友在伺機而動。大約不到一小時,不,半小時就足夠了,全咒術界就會聽到他們所謂的最強咒術師的喪鐘。
但那隻是開始,漏瑚說,那隻是新人類變革的開始。
但五條悟永遠可以使這樣的台詞無效化,她很快就要知道的。下一秒她看見在空中站着的他拿下墨鏡,眼中顯露出近神一般的、諷刺的悲憫。
“真讨厭,還得為了套話留你們一條命,”他淡淡說,“留誰的那條呢?”
他看見漏瑚了!花禦下意識轉頭,然後她藍色皮膚的火山頭朋友興奮地從她身後的叢林裡走出來。
“這就是六眼啊,”他喃喃道,“這就是六眼啊!”
“是哦是哦正是本人,”五條悟說,“锵!我決定留你的命了,因為上次說不能再讓你旁邊這位超擅長逃跑的朋友逃掉了。恭喜你!”
他說着“恭喜”,但眼裡——漏瑚想起某種化學物質的燃燒——是硫酸銅與鹽酸被點燃後的樣子嗎?似乎這兩種溶液被混合後點燃,就是這樣跳躍的藍綠色火焰。
這種神态使漏瑚怒火中燒,他怒目圓瞪,雙耳噴發出明亮的橘黃色火焰。這瞬間他身體兩側的樹林被焚作枯木,隻有花禦毫發無傷。
“你以為你是什麼東西?”他對五條悟喊道,“徒有虛名的廢物!”
話音未落,五條悟下方的土地忽然裂出一座小型火山口。五條悟饒有興味地“咦”了一聲,就立刻被火山口中爆發的烈焰淹沒。
漏瑚滿意極了,六眼也不過是徒有虛名!花禦則比他早一秒意識到事情的不對勁。熊熊的濃煙散去,五條悟毫發無損地立在原地。甚至,即使他根本沒有被嗆到,他還是很諷刺地、毫不真誠地咳了兩聲,像是一種對弱小蝼蟻自尊心的照顧。
“這不是能打麼,”他說,“在澪那兒繞那麼多圈幹什麼?”
下一秒,他擡手,花禦探去他背後的藤條憑空被擰斷。
“不是你的領域嗎?”他嗤笑起來,“好弱啊。”
漏瑚發出振聾發聩的怒吼。他雙手平舉,掌心冒出烈焰,與此同時他腳底騰空,瞬間内閃至五條悟身前。然後他攏起足以毀滅一整座森林的咒力,向五條悟的頭部聚力一擊!
——如他所想,如他所想!五條悟頸部以上燃燒成熾烈的火焰,他必死無疑!
漏瑚勝利地大笑起來,與此同時不忘謹慎地向花禦打了一個手勢。一秒後,他聽見花禦可靠的回答,整座樹林的樹木在此刻爆裂地生長起來,然後是土壤,尖銳的沙礫龍卷風般席卷而上,蔔居在土壤中的蟲蛇鼠蟻在飓風中被卷成碎片。在帳中,這幾乎是一場自然的動亂。
漏瑚志在必得地欣賞起這浩大的場景,他眼看着沙礫與枝節刺入他親手打造的烈焰之中,可是——是聲音太大了嗎?他并沒有如他所願聽見髒器碎裂的聲音。濃煙之中,燃燒的頭顱也忽然不知所蹤!
一切都隻是0.1秒内發生的,短至可以估算為一刹那。刹那内,花禦的眼前忽然出現冰藍色的眼睛,閃着光的,讓她在黑夜裡想起晴空的顔色。下一秒他輕而易舉地踏上她的肩膀,雙手握緊她眼部的樹枝。在她失去它們的這一瞬間,她在傳說中的最強眼中看見奇異的興奮感。然後,她聽見樹枝斷裂的聲音。
不覺得痛,隻有深紫色的血液滴在手臂上了。世界失去光明的瞬間,耳中灌進漏瑚的哀嚎。
她應該是要死了,在她所愛的自然之中,無聲無息地化為烏有。可是漏瑚呢?他擁有一個咒靈所能擁有的、最崇高的理想,所以他們在某日相遇後,就一直一同行走着,也所以在遇到那個人之後,那個人說她打不過五條,漏瑚就要求同行。
就是幾小時以前而已,那個人面色淡然地吃掉便當盒裡的最後一個三文魚壽司,“那你們去吧”,她說,然後她随手将便當盒丢進垃圾桶。他們和她合作,究竟為了什麼?為她随手寫下的殺戮名單,她化出爬牆虎,将樹枝僞作匕首形狀,刺死那個正溫柔地、坐在病房裡看着母親的年輕咒術師,也為了那名單,漏瑚誘騙單純的金發女孩,然後她以同樣的手法殺死她,還有更早,在青森——花禦忽然後知後覺他們與那個人的關系并非合作而是驅使。那個人崇高地贊揚他們的理想,理智地提出自己的假定,然後默許他們來送死。
她所理解的、漏瑚所盼望着的、他們新人類的感情,不應該是這樣的。
可是一切已經太晚,擁有晴空般眼睛的年輕咒術師就在她面前,而她的周身感覺到一種無可脫逃的擠壓。這就是“無限”嗎?幾秒後,分子或者原子,她将不複存在。
無邊無際的黑暗之中,她做出最瘋狂的決定。
但在那之前,她隐隐動用畢生的力量。裹有沙礫的龍卷風,一秒後就可以将漏瑚傳回他們的故鄉。
然後,在接近真空的窒息感裡,她對五條悟笑起來。她想,這是一種壯烈的犧牲。
“你真的以為平行世界存在嗎?”她譏諷地問,“你以為你在救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