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沒來得及多談幾句,我一直認為非常失禮,”夏油傑說,“當然,也有一些說要效忠于我的猴子入侵了高專的電子系統,可上面除了川下小姐的名字以外什麼都沒有說。再加上川下小姐格外針對悟的術式以及一些……我自己發現的疑問,我對川下小姐實在非常好奇。所以,用了些手段請川下小姐來盤星教坐坐。”
黑暗中,你難以忽視自己嘶啞的嗓音:“是茶水。”
“嗯,”夏油傑說,“我并不是以為自己憑咒術赢不過川下小姐,隻是在沒有百分百的把握時,我不介意使用猴子的手段。”
“但你應該知道,”你動了動鎖住你手腕的、被人施加過咒力的繩索,“我掙脫這東西隻是時間問題。”
“是,我知道,它雖然可以抑制咒力,卻不能完全消除,”夏油傑說,“但你會留下來的。”
你莫名感到心髒一陣收縮,但你并不知道原因。
“濡女是我送去東京的。”夏油傑說。
最初,是手下的一個一級咒術師遇見了濡女。夏油傑趕到的時候,對方已經退無可退,無可招架,沒有死去隻是因為濡女并沒有實在的殺意。因為曾收服過玉藻前和天狗,夏油傑起初并沒有因為濡女是個千年前的大妖而猶疑。這種已經銷聲匿迹數年的詛咒再次出現并不是十分罕見的事,所以夏油傑輕車熟路地召喚出天狗,準備在打敗對方後立即将其收為己用。
在天狗蓄勢待發的瞬間,夏油傑聽到濡女模糊不清的絮語。
先是一個不熟悉的名字,聽發音像是美緒,也可能是未央或澪,然後,極短的一次,像是疑問的語氣,夏油傑聽到了五條悟的名字。
即使那之後濡女再也沒有重複那一句,夏油傑還是确信自己沒有聽錯。
他收回了天狗,先把濡女鎖進了教内某個結界師的結界裡,然後,他決定從那個陌生的名字開始查起。
高專沒有叫這個名字的人,也沒有這樣的人接近五條家。所以,某日夏油傑帶着剛從一個猴子老闆那裡收來的千萬支票,敲響了冥冥的家門。
最終還是感謝烏鴉,讓他找到了五條悟前往富良野的新幹線,發現了在劄幌魚生市場、五條悟的身邊,那個用三秒鐘解決了一隻一級咒靈的川下澪。
但這樣是不夠的,夏油傑想,被觀察對象往往需要被近距離接觸——無論是被他還是他的特級咒靈。
所以,他動身去了富良野。
很難想象她隻是在平凡地上學,平凡地眺望薰衣草花田,平凡地度過被稱為“一生”還為時尚早的生活。但是,她眼裡某種情緒,總是讓他不斷地、不斷地聯想起這個詞。
她有一種塵埃落定的平和感。夏油傑想。
對她這種年齡與心态交叉的矛盾産生興趣的當然不隻是他,還有他從前的摯友。所以,在他随便選了個看着還算順眼的猴子家放置咒物、并以此引起了川下澪的注意之後,五條悟也來了富良野。
新宿一别數月,他們終于相見。
“我當然不會和悟交手,當然,如果那天悟不在,我或許會和川下小姐試試——但也都是假設了,”夏油傑彬彬有禮地說,“短短一面,我有意外發現。”
“什麼?”
“如果有一點我毋庸置疑強過悟的六眼,那一定得益于我特殊的術式——當然,也得益于川下小姐針對悟的、特殊的術式,”夏油傑眯起眼睛,“我這樣說,川下小姐會願意主動說明嗎?”
“我聽不懂你的意思,”你說,“即使我的确有秘密,那也與夏油同學你的術式沒有什麼關系吧?關于我有針對悟的術式這件事,我隻能說我不會傷害他,多餘的我無可奉告——怎麼,夏油同學現在還顧着昔日同窗情誼,大費周章綁架我,是想保證悟的安全麼?”
“那自然不是,”夏油傑像是聽到了什麼笑話一樣地笑了兩聲,“我是要用川下小姐的秘密,要挾川下小姐你啊。”
“要挾我?”
“好讓你的那些同夥不要再找我的麻煩,”他說,“還有幫我對付悟。”
他說得煞有介事,可你完全一頭霧水了:“同夥?”
“濡女的出現和我對你的發現完全出于意外,你為了防止我再度接近你、為我的猜想取信,這将近半年的時間内,也太努力地想把我隔絕在東京之外了吧?”夏油傑說,“我這裡有兩個小女孩,一直鬧着想去東京買concrepe的可麗餅吃。你的那個火山頭一直不讓我接近東京,兩個孩子和我很困擾诶?”
“我沒有什麼同夥,”你說,“如果你沒有對我撒謊,那我們大概是被同一夥人耍了。”
或許是你驟然認真的表情讓他覺得好笑,或許是他認為你的言論是無稽之談,他大笑起來,在漆黑的空間中,他的笑聲發出怃然的回響。然後,他停住了,代替他笑容的是驟然狠戾起來的表情。
“我為什麼,”他說,“要相信一個咒靈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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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條悟意識到不對的時候,一切已經太晚。針對他的“帳”早在他離開房間的那一刻就已悄無聲息落下,對方做得精巧細緻,彼時的他一無所覺。
他隻用了不到一秒确信,這是夏油傑的咒力殘穢。
澪有針對他的六眼的術式,但傑沒有。追蹤他們離去的方向并不是什麼難事。
從酒店一路向北,離開青森市區,殘穢的痕迹消失在入海的碼頭。
但是,六眼什麼也看不到。他們隻是從這裡進入了某種并不在附近的結界。海水隻是媒介而已。
五條悟在某刻感到心髒的漏跳——如果說夏油傑是隻會做出萬無一失的選擇的人,他絕不會在叛逃僅幾個月、實力尚未積攢成型的狀态下挑釁他。在澪身上,一定有什麼是傑所确信的,為此,他不惜在此刻就與他對抗。
是什麼呢?
會有關花禦隕落前、最後的那句呓語嗎?
——你以為平行世界真的存在嗎?
強大咒靈的幽鳴像一種詛咒一般在他腦中不斷回響;事情不該是這樣的,哪怕他一早知道青森或許藏着令人難以接受的謎底,這件事也應當和夏油傑全無關系,為什麼他也會卷進來?
他煩躁地一把摘掉墨鏡。
這瞬間,六眼忽見光明的景象裡,碼頭西面的山峰閃現出轉瞬即逝的灰藍色光影,然後是海水,正北側最深處的海底,暗湧紅色的巨浪。最後——
五條悟瞳孔驟縮,下一秒他出現在山峰最頂處,手心裡牢牢緊握的,是對自己的斷頭尚未知覺的漏瑚。
他的身體已在刹那間扭曲至變形了,唯有火山頭上突出的獨眼向握着自己的人艱難地轉去,這幾秒鐘,四下安靜得隻有風聲。然後,他後知後覺地大叫起來,岩漿從頭頂的火山口噴湧而出。五條悟不耐煩地揮手向身後放了個帳,說:“對我沒用的。”
話音未落,他順手向後一推,一個比漏瑚與花禦都更具人型的縫合臉少年被生生隔絕在一掌之外。
五條悟抽空回頭看了一眼,隻見對方雙目圓瞪,似乎不理解為什麼自己什麼也觸碰不到。
“老媽說的那個讓人死得很慘的咒靈,是你吧?”五條悟提着漏瑚的頭說,“你有這麼閑的話,能不能跟着我回高專給我的後輩練練手?本來他們同級就剩下他一個人了,跟你這種東西打打沒準還能提升提升他的鬥志。”
“你别想了,五條悟,”漏瑚笑起來,“這孩子不是一般人——你不是親眼目睹了他的誕生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