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離死别都一樣。朋友、親人……以及我那還沒碰面的未來妻子!如果有朝一日分開,我一定好好告别。”
好好告别……
她是否應該跟這群陌生人,好好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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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荔步履遲緩地下樓,才走到樓梯口,身後有一扇門悄悄打開。
少年聲音清越,卻偷偷摸摸:“噓,我在這裡。”
雪荔扭頭仰望,林夜形容憔悴,穿着寬大的衣帶飄飛的春袍,束發帶被廊口的風吹得揚起。他像個小神仙一樣漂亮精緻,哪怕衣衫狼狽,哪怕滿面病容。
林夜小聲朝她笑:“快過來。”
雪荔本就是要找他,隻是她以為這個時間,他肯定在一樓折騰殺手們。此時他說話用氣音,一邊扒着門框,一邊還左右張望。
雪荔滿是狐疑。
她卻聽話地折返上樓,被林夜刷地一下拉進他的客房中,極快地關上門。
他的手好冰。
她又聞到了他身上的昂貴熏香味。許是因他衣衫不整,那味兒,更濃郁了些。她吸了吸鼻子。
林夜轉回頭,便看到鬥笠少女一動不動地站在他背後。
他不知道她在目不轉睛地看他,他垮下臉,别扭道:“好啦,我認輸了。我那時候不該關你閉門羹,你生氣了對不對?”
雪荔迷惘。
她好一陣子沒說話,又好一陣子才想起有那麼一件事。
雪荔慢慢回想那想讓她多吃三碗飯的一夜:“我沒生氣。”
林夜拉着她往屋中扯,煞有其事:“嗯,你不生氣啦。你是活菩薩,你是觀音婢,你高高在上憐憫衆生,當然不和我這樣的凡夫俗子生氣啦。”
他說話好有意思。
雪荔想接着聽。
她便跟着他走,問:“你為什麼做賊一樣?”
二人到了窗下的案幾邊,林夜才松手坐下。他歎口氣,哀怨看她:“昨夜和你的屬下們聊天,偷喝了一杯酒。我回去就發燒了,阿曾和粱塵監督我,非要我好好睡覺。”
林夜扮個鬼臉:“睡覺又不能病好。”
雪荔盯着他的鬼臉:“能的。”
林夜:“……”
她本想傳授自己的經驗,但又想起自己夢中師父和宋挽風的反應……她便沒說話了。她明明沒怎樣,林夜卻覺得,她一下子萎靡了。
林夜道:“好啦,不說那個了。我知道你很着急,我把封袋和藥粉給你準備好了。”
雪荔擡頭。
林夜以為按這個滿腦子都是“我的書”的少女的心思,她必然催問。但是這一次,她沒催問。她好像在出神,好像思維遲鈍,又好像能說話的人,隻有他了。
……不然,她幹嘛和他一個半路陌客說這樣私密的話呢?
雪荔說:“我有一個朋友。”
林夜嘴抽。
雪荔:“我的朋友總是夢到一個人。我的朋友和那個人已經分開了,可她還是夢到。她逼自己不做夢,卻一直做夢。她很苦惱,請問……”
林夜:“你的朋友對那個人是什麼感情?”
雪荔:“我朋友是不是腦子有問題,需要看病。”
林夜:“……”
林夜幹幹道:“不、不至于。”
雪荔若有所思,鹦鹉學舌:“我的朋友對那個人是什麼感情?”
林夜突然好想笑。
他好整以暇,又開始逗人了:“總是夢到一個人,原因很多啊。比如仇恨刻骨銘心,愛欲牽腸挂肚,往日追悔不及,朝思暮想念念不忘。”
雪荔怔怔坐在他對面。
她好像看到一重紗簾,一重竹影,玉龍跪在血泊中,面容蒼白,筋脈寸斷。玉龍被血淹沒,被雪消融。
她心湖中的漣漪,一點點、一圈圈蕩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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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荔輕聲:“原來我對她,朝思暮想念念不忘。”
他?
林夜蓦地擡頭。
他眼睛靜黑,沒有一點笑意。
他捏着杯子本在玩,可雪荔說了這樣的話,林夜一瞬間遍體冰寒,心海中掀起千層巨浪——
他意識到,他犯了一個很大的錯。
也許眼前少女,根本不是“秦月夜”真正的冬君。
因為他在和親前,特意查過“春香閣”。春香閣的女主人,沒有日思夜想念念不忘的情郎。
坐在自己面前的這個人,到底是誰?!
林夜捏碎了杯子,雪荔怔忡看來。
林夜緩緩笑,垂着眼柔聲:“我也為你掏心挖肺啊……”
氣怒與驚疑與病情一同攻身,林夜張口吐血,倒向雪荔。
片刻後,粱塵和阿曾趕來照顧病公子,質問雪荔發生了什麼事。
雪荔因為頭重腳輕,也因為心中有事,她大腦空白,想不起來林夜說的那個詞。
雪荔道:“他說為我撕心裂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