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編着瞎話,便因為自己的瞎話,重新笑了起來,唇角朝上翹起。
雪荔見他紅色的唇瓣張張合合,一道光起初在他翹起的唇角上。後來因為他笑起來,那光便閃着翅膀落到了他眼睛上,金光罩着他眼睛。
雪荔忽然傾身。
少女幽香襲來,鬥笠帛紗落到臉頰上。
林夜一怔之下,她的手伸來,落到他眼睛上,碰他的睫毛。
又癢又酥,血液如凝。卻不是平時封住心頭血的那種“凝”。
林夜怔忡地低下臉,迷茫地看着她湊過來的模樣。這般近的距離,僅隔着一重紗——
那春日杏花下掀開鬥笠,被花落了一身的潔白少女。
少女有不含情的面孔,寡然寂寥的神色,圓潤的眼睛淡紅的唇瓣,烏發的發梢微碎的額發。
她不冷硬不倔強,不在意不多事。她随風飄零,是浮在水面上伶仃的蓮花,也是躲在雪山中與世隔絕的靈鹿。
她美麗得近乎空靈,不屬于人間,卻偏偏來到人間。
他隔着紗幕看她的眼睛,心跳一時急一時緩。
他有一瞬間,想掀開鬥笠,看個清楚。可偏偏,他外表這樣混不吝,骨子裡卻是矜貴君子——大概是被爹娘打出來的吧。
林夜僵硬着,屏住呼吸小聲:“你做什麼?”
雪荔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隻是,他給她藥膏。
他知道她是劫持過他的人,沒說破;他發現了她肩頭傷流血,還不說破;他給她封袋和藥粉的同時,把治療肩傷的藥給她。
她覺得、覺得……
她不知道自己該覺得什麼。
她隻是擡頭,看到有什麼光點落到了他眼睛上方。她想也不想地伸了手,想看一看。
雪荔困惑于自己突如其來的好奇心是何緣故,不安于自己怎可能好奇。難道師父在她身上用的藥失去作用了?不,師父不會允許的。她很久不用服那些藥了,她再不想服用了。
難道那種用藥的痛苦還會回來嗎?
雪荔心頭揪起,心湖中的漣漪斷斷續續地起伏。
她不知怎麼辦,喃喃:“我以為有螢火蟲飛到了你眼睛裡。”
林夜眨眼:“這時節哪來的螢火蟲?你好奇?”
雪荔立即:“我不好奇。”
她這麼快地反駁,但他無暇思考。她的手還落在他睫毛上,鬥笠還貼着他的臉,他還是能隐約看到她的臉……
林夜臉紅得厲害。
他不知該怎麼提醒她。
雪荔目光渙散:“原來不是螢火蟲,是燭火……亮。”
而林夜耳邊嗡嗡,因她的胡言亂語,臉更紅。
他手扶住床闆,穩住自己身形。他感到自己心跳也開始加速了,因心跳加速,封住心頭血的針便紮得更深,他周身僵冷,骨頭縫都開始疼起來。
他痛得厲害,可他是林夜,他從不躲避。他知道自己快堅持不住了,而在此之前,他必須得到點什麼。他一定要得到點什麼!
林夜扶着床闆的手微微發抖,他目不轉睛,輕聲:“我對你好不好?”
雪荔渙散的目光回來:“好?”
林夜當她是肯定,死馬當活馬醫:“那麼,告訴我一個屬于你自己的秘密。别騙我,你說什麼我都會信的。”
雪荔看着他。
她強大的五感,發現他一直在屏息。他很緊張嗎?
雪荔緩緩的,一字一句:“小公子,我不知道‘撕心裂肺’是什麼意思。”
林夜微笑:“足夠了。”
他一直屏着呼吸,此時終于堅持不住,身子前傾,暈倒在雪荔懷中。燭火輕晃,被小風吹滅,屋中落入幽黑。
雪荔:“……”
黑暗中,少女茫然抱着少年,聞到他身上那清雅至極的香,手也沾到他的發絲。
有人屏氣把自己憋暈了嗎?或者是她把他弄暈的?她做什麼了?
雪荔有點兒遲疑,想摸摸他脈搏查看他病情,但又有點犯懶,不願關心他人之事。
最終,她當做無事發生,擺娃娃一般将他擺回床褥間。在跳窗揚長而去前,她甚至難得善心地為他抻了抻被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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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荔當夜去了集市一趟,無人知道她做什麼。
而她回來後,召集“秦月夜”的下屬:“我打算去光州。”
她告訴了小公子一個秘密,她不知道他能不能聽懂,但她不會再留下了。
她打算一走了之。
她要用一種方式跟下屬們“好好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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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方,林夜半睡半醒中,完全明白了雪荔告訴他的秘密是什麼。
如果她說她不懂“撕心裂肺”這個詞的意思的話,說明她是白丁,而春香閣的女主人多才多藝,絕不是白丁;如果她說她不懂“撕心裂肺”這個詞的情感的話,說明她情感缺失,而真冬君經營一家青樓,在建業瞞天過海,不可能不懂情。
于是,林夜召集阿曾和粱塵。
林夜說:“我要親自出手,送孔老六他們安全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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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有一方,被北周宣明帝托付的口音古怪的兩個神秘人,帶着手下,在“秦月夜”春君的配合下,順利到了浣川這個小鎮子。
星如銀河在天,萬家燈火落地。南周如此繁華,讓百年前被趕出西域的外族人看得目眦欲裂,滿心瀝血。
二人站在屋頂上,眺望着小公子居住的客棧——
身量瘦高的那人笑:“按照殺手樓給的信息,小公子就住在這裡。我們派人從他身上取血,交給那宣明帝就是。”
另一人雄偉些,沉穩說:“小心行事。我們還沒找到雪女……雪女逃走,不知所蹤。我們真正的目的是帶回雪女。”
二人合謀聲起伏,被濃夜吞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