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雪臣心底冷笑了聲“小崽子”,當着他的面将酒仰頭喝了,将碗随手抛到地上。翻身披着被,背對着他閉上眼,“不渴便罷,記住今夜我救你一命就行。他日有的是用你的地方。”
白陵深深吐納,低聲道:“司天監楚硯連夜面聖,你要想好天亮怎麼對付。”
“司天監既非重臣,又無職權。與我有何幹系?”雲雪臣閉着眼問。
“若非重臣,他們又憑何能見皇帝?當朝不比以往,司天監被一道聖旨從西都城北诏回宮城定極門外,與皇城司相對。天顯異象,便可大做文章..”他聲氣極低,微不可聞道:“給我喝一點”
雲雪臣嘴角微翹,起身倒了小半碗,湊近白陵唇邊,“可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我大發慈悲,你最好識趣些”
白陵垂了眼簾啜飲,細細果香氤氲,他一口氣喝到底,才含糊說:“因為我也是孤魂,這副身體方才中劍時就已斷氣。”
雲雪臣睜大了眼,白陵也學他方才模樣,閉了眼,道:“欠你一條命,以後你讓我做什麼都行。”
他果真累極,語畢不出片刻,就沉沉昏睡過去。
*
天至五更,宮人掌燈。
雲雪臣以闊室清冷,命人為自己更換寝室,天将明時,果不其然聽人來報,司天監的人探訪。
及至此刻,吳摯才能在這裡見到他。
.…
吳摯暗中偷觑這位太子殿下,隻覺得他雖年少,面容卻蒼白怠倦。
氣息凝沉,目光沉靜。
可也太沉,又太靜,如同死水。
....這根本不是少年郎的眼神。
吳摯暗自驚心。
“...稀客來訪,恕我招待不周了”雲雪臣起身。
吳摯轉念一想,堂堂太子寝宮,陳置如此簡陋,這個有名無實的太子以往過的什麼日子,一眼就能望到底。他也的确學不會意氣風發。
吳摯是個實誠人,因此心底生出幾分恻隐,遂将手中物件放在桌上,輕聲道:“殿下落水,寒傷肺腑,我帶了老參來,佐母雞炖湯服下,可驅寒固本”
雲雪臣盯着他看了會,忽然道:“我有一事要請教吳大人”
吳摯與他初見,着實猜不準這位太子殿下能有什麼事問他。便道:“殿下直言即可”
雲雪臣披着外袍下榻,低頭時一頭密密的青雲淌過側頰,遮去他的神情:“吳大人既然在司天監任職,于異象想來頗有研究,或可解我疑惑。”
“這..聖人也說六合之外,存而不論,”吳摯為難道:“臣不敢欺瞞殿下,怪力亂神之事我也是信幾分的。殿下想得知什麼,我定知無不言”
雲雪臣擡了臉,不見半點喜怒,隻将手中書冊遞給吳摯,上頭正翻到“元平二年,患熱病,醒後神思有損”,吳摯不明所以,雲雪臣溫聲道:“我昨夜醒來發覺我睡在這空曠殿内,腦海空白一片。遍尋殿内,才找見這卷内侍落下的太子起居注。翻看其中,每頁都細寫我日常行止。招侍人來問,才知道每隔七日需呈給天子過目。可我遍觀每一行字...”
吳摯心中浮出不詳預感,果然見他指背微曲,輕輕一敲額角,“....一件也想不起來,我昨夜夢我神魂飄蕩無處歇腳,直到飄進這宮殿内,見一人壽數終了被牛頭馬面縛走,我才躺進這副身子裡。吳大人以為,此夢該作何解?”
這夢實非吉兆,吳摯額上滲出冷汗,道:“此乃..此乃天助殿下,您重病身弱,極易讓不詳之物擾亂心神。這夢正是那鸠占鵲巢的魂魄被擒捉走”他壓低聲音,“不瞞殿下,我今日前來探望,也是陛下的意思。天将降大任于斯人,苦其筋骨,勞其體膚。殿下再忍耐些時候,他日必否極泰來,前途無量。”
雲雪臣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話鋒一轉,有幾分笑意:“吳大人肯言明來意,那我便明白你的意思了。可我并不清楚朝内如今形勢,不如趁此機會,吳大人與我細說清楚,也叫我有幾分底。”
吳摯額角滲了汗,楚硯離開前特地吩咐他當今太子隻是個目觀短淺的甕中之鼈,給個笑臉就能混過去的主。
可他眼下對上雲雪臣微微含笑的嘴角與不見喜怒的眼瞳,才發覺楚硯這官做的,實在太...鼠目寸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