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前守衛快步上殿,“禀陛下,太子已到殿外。”
皇帝不耐道:“宣!”
韓無謀快走上前去迎,殿門被守衛推開。
一陣砭人肌骨的寒風先湧了進來。
也是巧合,今日早朝,天子口谕京畿一帶七品之上官員與年滿十五的皇子皆需參會,諸位年輕俊才與位高權重的大臣們此刻一齊回頭,就見了個身形單薄的年輕人提袍從殿外的無邊夜色裡走來。
滿殿燈影在他那鴉羽鬓發與冷白沉靜的面容上晃動不停,也盛滿了那雙眼睛。
這時殿外忽又傳來一聲怒斥:“放開我,你好大的膽子!我代大夏入朝觐見,你膽敢捉我下獄,我要見你們的皇帝!”
緊接着是俞乘漠然聲音:“大昭殿前須得僅遵禮法,不得劍履上殿,你不肯卸刃,我隻好親自動手,得罪。”
那人氣急敗壞甩下一句:“放開我!小爺我會走!”
這下連雲雪臣也回首去看。
俞乘跟在一個吊兒郎當的輕佻青年身後,二人在百官的注視中上殿。
李憑來時滿腹火氣,四下一掃正欲出言不遜,誰知目光從雲雪臣身上移過去,下一瞬又難以置信地轉了過來。
這李憑是夏國大将李吞幺子,被按着頭學書學劍,俱不成章法。如今二十有餘,高不成低不就,被趕出來做使臣團裡的活寶——有眼的人大約都看得出來這是個繡花草包,夏國派個這樣的人出使大昭,許多大臣的臉色霎時變得不好看。
李憑不好讀書,更不熱衷學昭國的書,頂多看了幾本戲詞話本,也大多轉眼即忘。
可宮燈光輝潑了眼前人一頭一臉,他竟覺得這半生讀過的詞工句麗,大珠小珠般從腦海裡翻湧滴落而出。
李憑目不轉睛望着雲雪臣,于這瞬間頓悟了無數詩詞歌賦。
雲雪臣緩聲問:“閣下見過我?”
李憑讷讷:“不..沒有..”
他消了方才的嚣張氣焰,各異目光或明或暗打量兩人。
直到皇帝起身冷哼了一聲,群臣這才回過神來,陸判道:“夏國來使,這位是我朝皇太子殿下。在我大昭,皇親犯法亦與庶民同罪,是以略施薄懲。然而此事萬不會令兩朝盟約作改,這一點來使大可放心。”
李憑卻仿佛不聞,反而箭步上前握着雲雪臣雙手,“...太子殿下美名我早已聽過,聞名不如見面,果真人中龍鳳,我名李憑,家父附庸風雅為我取表字仲白,殿下喚我仲白即可。”
“夏國令你這等人來議互市盟約,可見夏國的确居心叵測。還是說,你有有權代你們甯令撕毀這一紙條約?否則我實在不明白你怎麼敢在我朝大殿上對我朝太子殿下口出狂言。”雲雪臣一愣,蹙着眉頭正欲抽回手,尚不等出聲回絕,一道由遠而近的譏嘲聲打破了這份古怪的氛圍。李憑眼前站着個身材高大,臉色冷峻的男人,他面色微變,“你是何人?”
“白陵?”雲雪臣無論如何沒想到他竟會在此地,白陵握着李憑手臂,一寸一寸将他從雲雪臣手中撕開,輕聲道:“在下太子左衛率白陵。職責是,保護太子殿下安危。”
雲啟這才不虞道:“太子年紀已過十七,正是該學習國策處理國事的時候。差人江延儒出山來教導太子,不論從前如何,日後衆卿家見太子如見朕,不得怠慢。況且還有一事,與太子有牽連。”
雲雪臣心下哂笑了聲。
不論從前如何,滿朝文武,誰知他們的太子殿下含恨而死?
好一個不論從前如何。
群臣驚異相視,緊接着又聽皇帝道:“今重設衛率府,精兵五千人,由白陵統領。”
雲雪臣目光從白陵身上一拂而過,白陵與他眼神相接,似無聲達成某種默契,雲雪臣道:“虎父向來無犬子,白黯将軍威懾四境,可這後人身上卻盡是驕氣沖動,使節與我一見如故,他卻出言不遜,真堪大任麼。”
衆目睽睽下白陵身形僵硬,隻見他垂頭拱手道,“...白陵受教。”
在李憑看來,這個驚為天人的太子殿下實有維護之意。連手中疼痛都不覺了,熱切道:“殿下言重了,是我唐突。我為夏國互市約定前來,絕無他意,隻是見殿下親切,一時忘形,請殿下不要怪罪。”
“怎會怪罪,使臣應好生在我大昭體察民風,回去才好與貴國甯令禀報互市的好處。”雲雪臣話鋒一轉,道:“敢問父皇诏兒子上殿,所為何事?”
雲啟居高臨下審視着他,道:“韓無謀,去,讓太子瞧瞧那塊石頭。”
這時龍椅後的偏門裡兀地鑽出來個宦官,手上捧着一封雪白信箋。朝官中不少人霎時露出幸災樂禍神情,這信正是皇城司密查出要緊事情時呈給皇帝的。雲啟接過一瞧,陡然望向雲雪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