碑石不遠,一行人走上去。雲雪臣瞧了瞧,回頭問:“還有幾方人馬來過,這地上的印痕可不像是流民與你們踩出來的。”
謝方奪:“說不..”
轟隆——!
霹靂聲當空炸響。
謝方奪與衛赭驟然擡頭。
雲雪臣伸手接了幾滴水,“下雨了。”
随着他話音方落,豆大的雨點淅淅瀝瀝滾下雲層,幾息功夫瓢潑而至,連天接地,模糊人眼。這雨來得又急又猛,很快又是一響傳來,震得山搖地動。
謝方奪神色驚恐,“不對...這動靜是!”
衛赭突然厲吼出聲:“...是火炮,有人在炸山,保護殿下!”他伸手沒捉到身後人,不可置信回頭,“殿下?”
雲雪臣扶在冕陵前的石門口,就在他擡腳那一瞬,這位生前昏庸的靈帝九泉下終于清醒了一回,仿佛魂靈歸來認出這奪舍的孤魂并非他雲家子孫。
一道真真切切的天雷劈下來,陵前一株青松火花四濺,轉眼被雨水澆滅。黑煙噴湧,松木倒塌,好巧不巧堵在陵門外。雲雪臣驟然回頭,心說今日出門前該找江延儒蔔一卦。
這時山嶽崩摧聲又響起,落石與泥水順着山坡滾下,往冕陵流溢。眼看着這樣下去所有人都要被活埋,看守埋屍地的守衛驚叫着往山下跑。
衆人皆慌了神,雲雪臣忙道:“往冕陵内躲,快!”
謝方奪率先掠身直向陵寝,衆人跟着進去,半刻鐘後,冕陵被泥流與滑落的山石填平了。
*
轟隆——!
電光先至,雷聲緊跟着劈裂蒼穹,白光自晦暗天幕中一閃,暴雨如注,敲響昭京千門萬戶的屋檐。
武安侯府燈火通明,身着錦衣的婦人被忽來的雨聲所激,碗勺驟然脫手跌了個粉碎。
她慌張起身,眼角細紋能看得出她年紀已然不輕,然而骨相好極,讓人一眼就能猜出此人年少時,必定是位美人。正是白陵的娘,聞棠。
燈燭一齊被湧進堂的風撲打地搖搖欲滅,她凝視燈罩上明滅光影,側耳聽着雨聲枯坐,良久,臉上似喜似悲神色褪去,變作木然。
直至與她一同坐在滿桌佳肴前的少年小心翼翼問了聲“娘,您怎麼哭了...”,她才驚醒過來。
這少年看着至多十二三歲,他沒有見娘哭過,此時此刻頗有些心驚膽顫。
“..幾時了?”
“日鋪過半..”
忽而她擡眼盯大門方向,有人從正門外疾奔過連廊,連滾帶爬地摔進了前廳。聞棠拍案而起,冒雨快步上前,她面色蒼白,聲音不穩問道:“是侯爺回..”
下人爬起來:“是大公子..”
“那你冒冒失失成何體統!”
“...和折奸侯!”
聞棠臉色變作鐵青,一字一句從齒縫裡迸出來:“蕭、玉、海”
紫電貫徹天際雲層,白陵收了傘停在白府大門檐下。好巧不巧,與前來拜會的二人撞上。白陵看檐下二人,韓無謀道:“小侯爺,這位是折奸侯。”
“貴客來我家中,所為何事?”
他身上沾了雨水,懸在檐外的燈籠搖晃不休。聞棠從門邊走出來,瞧着二人,寒聲道:“不知二位大人大駕光臨,可要進府喝杯熱茶?”
“白夫人不必麻煩。”韓無謀退至蕭玉海身後。
蕭玉海望着她,從懷中摸出一封信,道:“趁着白大公子在,這喪報也不必再傳兩次,白黯在南境鎮壓流寇時身亡,二位節哀,這是他的遺書。”
聞棠站在那裡,良久沒答話,忽然間,她踉跄上前一把攥上蕭玉海的前襟:“你敢再說一遍...蕭玉海,你惦記他性命多久了?”
蕭玉海任她捉着,“不對,白黯的死與我無關。官家要韓内侍傳信,我恰好知曉此事,于是懇請他務必讓我代勞。....讓我,前來報喪。”
她瀕臨失控的情緒被白陵壓在肩頭的手掌鎮了回去,冷雨順着她的鬓發流了滿臉,像淌了一臉的熱淚。白陵擋在她身前,接過信,冷冷道:“二位請回。”
等蕭玉海與韓無謀走遠了,聞棠這才顫着手奪過白陵捏着的信,那封上寫着遺香親啟——
“等不到白陵加冠,思來想去,取崇嶂為字,夫人意下如何?愚夫一生無愧天地良心,命還君恩,塵世當中難舍一人,便隻有你而已。這一去他生自有再續前緣時。此生你我緣分已盡,夫人餘生若有良人可托付,務必嫁之。”
“我白家何以至此...我又何以至此..喪子喪夫....”聞棠五指痙攣着攥緊,聲音發抖,“你雖不是我兒,可身子還是他的,他爹為他取了字,以後就用着罷。”
白陵正猶豫是否叫一聲“娘”安慰她,瞳孔便是一縮,“你知道..!”
馬蹄聲從雨幕中疾馳而來,來人等不及到門前便翻身下馬,拔腿飛奔上前。白陵心頭蓦然一跳,步下階,一把按住他,“發生何事?”
士兵一頭磕下去,“東山暴雨瓢潑,冕陵.....被山洪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