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啟咳得厲害,帕子上見了血。臉色隐隐泛青,又因劇咳漲紅。他扔了筆,将案上疊放着待批閱的十幾冊奏折猛地掃落在地。
一時間宮人皆跪,不敢言語。
他一把摔了手邊放着的百合枇杷湯,吼道,“魏明德!”
因不允内臣參政,皇帝批改奏折或與大臣商議國事時,那些皇帝身旁伺候的下人便要避嫌。雖無文法,但那些人修煉成精,誰敢逾越,通常站到殿外侯着。到了雲啟做皇帝,索性将公事身邊伺候的與私底下伺候的分成二人,互不許幹涉。
殿外人步履極快進殿,到跟前先熟練地撫上雲啟後心,又端了茶跪地伺候雲啟漱去滿口血。做完這一切,這人才輕聲道:“陛下,您又忘了,魏内侍因販賣每日早朝殿上消息給地方方鎮,您派人将他下獄了。現下是小人伺候,可要召太醫?”
雲啟心情極差,聞言陰沉着臉不說話,半晌,他冷冷俯視着跪在腳邊的韓無謀,道:“你會做事,知道巴結好朕才能讓你不摔下去。是個聰明人,許多事朕無須與你多言。想必魏明德在獄中的模樣你也見過了。”
“同為臣下,小人隻去探問過一回。”韓無謀膝行上前,額頭貼着地面,“小人這條命是陛下的,不敢二心。”
“這話魏明德也對朕說過。”
韓無謀擡起頭,目光凜冽,道:“小人不敢欺上瞞下,有違此誓,一如此指。”
他撿起地上碎瓷,擡手落掌間,左手小指應聲而斷。
殿外風雨聲大作,殿内卻浮動着令人不安的靜谧與淡淡的腥氣。雲啟俯視半晌,道:“行了,胡鬧,朕并無此意。”
韓無謀臉色慘白,起身弓腰,“是。可要小人吩咐再煮些...”
雲啟沉吟片刻,道:“不必,你派幾個口風緊的人,去城外西郊的奉天觀請張聽乾進宮一趟。”
“陛下,”韓無謀冷汗直流,“您今日朝後便咳得不停,還是看看太醫罷。道人如何治病!”
韓無謀話中懇切與憂心再真不過,雲啟因此并未動怒,笑道:“你一個閹人懂什麼,将人好生禮待請來便是。”
“小人萬死!”韓無謀破釜沉舟道:“陛下!這麼些日子您身子不見好轉,隻說那勞什子道人的秘方能延年益壽,又與藥湯相克,因此不服藥湯。您可知朝臣怕您動氣,有些話并不敢與您說!”
“什麼話?”雲啟心中一凜,皺眉看他。
“幾個時辰前武安侯于南境鎮壓流寇不慎被毒箭射中,一命嗚呼,消息傳進京時您咳得厲害,大人們愁的不知如何是好,小人隻好讓他們回去自行商議辦法,他們不敢與您說,卻一緻商議要我去白府報喪。半個時辰前,暴雨緻東山傾塌,太子殿下因查冕陵案恰好就在東山,冕陵此刻已被泥流碎石埋了...”韓無謀頭也不擡道:“閹人不準參與朝事,此話過後您便是殿前斬了小人,小人也絕無二話。隻是陛下貴為一國之君,不飲治病良藥,偏聽偏信道士長生術,以至于朝臣不敢直言朝政,其中輕重,陛下您到底如何思量。”
韓無謀如此頂撞,雲啟還沒來得及發怒,另一陣急火便從心頭流向四肢百骸,他驟然直起身,顧不得罵這群膽敢将如此大事包庇的臣子,“去!快令俞乘....”
一句話尚未到底,一口血卻噴了出來。
雲啟似不能反應過來發生何事,他目光盯着虛空,在韓無謀失聲脫口而出的“快傳太醫!”聲中頭重腳輕倒了下去。
百官的憂慮仿佛冥冥中的谶語——皇帝與太子一朝出事,群龍無首。雲巍在緊急關頭被禦史中丞陳台請回宮内代帝王發号施令,眼看着天将暗了,雲啟在思賢殿内殿昏睡,太醫們擁在龍床邊,外殿卻燈火通明。
在列武将缺了一半,都帶着人往東山挖掘泥石去了。剩下的人面對着雲巍神情各異。雲巍滿臉焦急來回踱步,一會兒問“父皇醒了麼?”,一會又問“冕陵那邊可有消息了?”
回答他的是大臣難看的臉色與皇城司來了又去的身影。
侍衛來往飛燕般傳遞東山消息,太醫院衆人在龍床前待命。時辰如流,眼看着亥時已過,一聲驚雷,低聲議事的衆人望着殿外将至的長夜,不約而同閉上了嘴。
*
北宮。
樣貌俊美陰郁的男人立在檐下,手裡挑着支紅燈籠望着雨幕,他身後窗生蛛網,門扇破敗。兩個伺候的人對他也不甚上心,兀自躲在屋内避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