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輕輕閉了閉眼，似乎陷入一種玄妙境界。在那片刻而短暫的夢中，前塵百态轉瞬即逝，雲上數百年的歲月霎時穿腸而過。轉生台淘淨七情六欲，唯有最後也是最初的念頭經年不改——

他似乎...苦苦求索于入一人眼底。而那個人是誰？

白陵睜開眼，望着雲雪臣的背影，突然浮出一個奇異的念頭。如果他們能這樣相伴着過完凡人平庸一生....那真是，求之不得。

白陵僅僅是這樣想着，一股令他舌尖發麻的愉悅便悄然自心底漾開。他于這個瞬間，終于洞悉自己的欲望。

他來這個人間，仿佛就是為了和一個人糾纏一生。而那個人是誰？

不言而喻，江延儒已經告訴他答案了。

狼眼在暗中窺伺，白馥馥的羊羔猶然未覺。

深更夜半，夜氣浸骨，雲啟蓋了兩層厚被，他咳得厲害，仿佛胸膛連着頭顱，咳起來頭疼欲裂。雲雪臣也受了寒，捂着唇嗆咳出聲。

半昏半醒中，他握着雲雪臣的手低歎道：“..你四歲那..那年邪寒入體，高熱不退。是張道長來驅邪，才從鬼門關救你一命。可誰知後來你的身子骨越發不好，我在你這個年紀，大冬天裡敢下河，怎..怎會如此孱弱。”

雲雪臣替他将被掩上，安撫道：“咳病最怕寒氣，天熱起來就好一些。我已吩咐韓無謀下去熬藥，您待會喝了藥就睡下。”

雲啟說起話來，喉頭似有風箱抽拉，一開口便嗬嗬作響，他支着肘半起身，“白..白黯他..”

白陵望向殿門方向。

“...雪臣，你去床頭暗格裡将玉玦拿出來，有了這東西，你就可以..咳..代朕行使...”

“啟禀陛下。”韓無謀聲音尖利，從暗影中飄出，“二殿下求見！”

屏風上的絲絹薄如蟬翼，擋不住人影，為的就是天子寝宮絕無刺客可躲藏。雲啟與雲雪臣轉眼望去，雲巍手中端着碗藥，大步流星走來，屈膝跪在龍床前，愁苦道：“父皇，兒臣聽人說您咳得厲害，這藥安神止咳，快喝了罷。”

雲雪臣輕聲道：“您方才說什麼玉玦？”

雲啟又傳出幾聲劇咳，微不可聞道：“雪臣聽錯了，朕說的是你娘去後，我傷心欲絕。夜裡風大，幸有先祖保佑，你東山一行雖毫發無傷回來，但也受了驚吓，以後切不可親自涉險，回去歇吧。”

雲雪臣垂下目光，落在那碗藥裡，“是。”

韓無謀在前引路，白陵跟在雲雪臣身後。直送出宮中内門時，白陵止步回頭，冷冷道：“你送得太遠了。”

韓無謀惶恐道：“前兩日派人送殿下出宮，沒想到冕陵出了事，小人心中有愧。”

雲雪臣側首，“既然有愧，那就回答本王的問題。唐敬持去了何處？”

“唐大人被派往東川。至于所為何事，小人就不甚清楚了。”

雲雪臣收回目光，望着前路，道：“本王知道了，不必再送。”

韓無謀躬身立在原地，恭送雲雪臣離開視線。白陵手指斜掠，韓無謀急退，不想白陵那隻手他居然避不開，韓無謀不得已擡手對招，白陵并掌格開韓無謀的動作，以一個極其巧妙自然的角度從韓無謀手中取走宮燈。

韓無謀眼角一顫，“閣下好俊的折花手，不愧是武安侯的後人，平步青雲，指日可待啊。”

已走出幾步的白陵頭也不回道：“功夫粗淺，在這大内皇宮裡來去自如足夠，要一個人無聲無息消失也夠了。你明白嗎？”

等白陵與雲雪臣走遠了，韓無謀仍立在原處。

雲雪臣一路無言，白陵擡高宮燈，照着他的臉，低聲問：“怎麼半晌不說話？”

“我在想..”雲雪臣抽了抽鼻子，悶聲悶氣道：“....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

宮燈湊近，白陵看他神情。

雲雪臣壓低燈籠，“别照，不回去。把那車夫攆下去，你駕車，轉個頭，去見鄭霓。”

到了偏門，雲雪臣示意他看馬車。

白陵徑直走向車夫，“借車一用，這銀子給你，你自己回去。”

白陵向車夫懷裡塞了幾枚碎銀，車夫不用做事還能拿銀子，樂呵呵地走了。雲雪臣圍着馬車轉了圈，沒找見腳踏。他單薄得近乎不勝衣衫，衣袂獵獵随風，幾乎就此能乘風而去。

看在眼裡，有幾分驚心動魄。

至于驚的那副心魄，自然隻有眼前的白陵。

白陵心跳聲重了，他一言不發擡臂使力，半抱半推着雲雪臣的腰将他送進車内。雲雪臣坐進去，發了會呆。

白陵控着缰繩緩緩行駛，聽見他叩了叩車壁。

白陵一膝曲起，另一條長腿自然垂着，他坐在轅座禦馬，背靠着馬車，聞聲側過頭，“有事？”

“你還記得上次湖心亭内你罔顧我意，後來我一報還一報的事麼？”

夜色寂靜，隻有車輪細碎的緩慢行駛聲。

白陵有一搭沒一搭趕着馬，“自然記得。”

他的語氣中甚至有些期待，雲雪臣一哽，冷冷道：“以後沒有我的允許，不得動手動腳。”

白陵在馭座上懶洋洋地倚靠着，“我坐在這，不還手，你要報仇來就是了。”

車壁又傳來一響，“閉嘴。”

白陵輕斥着一甩缰繩，“領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