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将午時,雲雪臣入宮面聖,白陵則回府處理白家的攤子。西都被流言淹沒,人心惶惶,民憤沸騰。
白陵本不想接替白府大小事宜,他方想好說辭,那廂白夫人卻遣婢子來請。
白府書房。
聞棠臉色很差,她枯坐在白黯的書房裡,也不點燈,連個正眼都沒給推門而入的白陵。
白陵沉默了一會,聞棠閉了閉眼,問:“我兒他..何時去的?”
“夜探皇宮,被人追殺,心口中劍。”白陵一頓,道:“他去時幹脆利落,沒受苦。不幸中的萬幸是武安侯的死訊與接下來白府的變數他不必親自面對。”
聞棠凄楚道:“江延儒當年為我兒蔔卦,說此子福薄軟弱,上蒼至多隻借二十年,為此我将他打出門去。如今看來,所料無錯...自今日起,你不再是我白家人,你走罷!”
白陵意外地看了她一眼,不為所動,“明日我會随軍接侯爺南下,他人眼裡我是白陵,不會因你一己之見換了身份。白夫人,這個世道女子生存尤其不易。斯人已去,你還有很長的路要走,傷春悲秋且先放下。今日我還願意來見你,是想問侯爺可曾留下什麼消息?白黯可以死,白家卻不能,這是我答應過侯爺的,絕不會食言。”
聞棠心神一震,“他..知道?!”
白陵颔首。
從前的白陵性情溫和腼腆,與爹娘二人并無相像之處。
反而是這不知從來占據軀體的孤魂野鬼,于這片刻談話中便可察覺此人心性冷硬,不為人言動搖。
而侯門宮牆内暗湧急湍,隻有這樣的人才能安然存活。
聞棠這般想着,隻覺蒼天諷刺,難抑悲痛,她喃喃道:“.....沒有,他向來是報喜不報憂的一個人。”
白陵道:“您好生想想,隻言片語也不曾?”
聞棠面無表情,疲憊至極地搖了搖頭,“一個字也沒有。”
“京城流言,蕭玉山計殺武安侯,”白陵忽然問:“您覺得這話有幾分真假?”
“蕭玉山手握重兵,心機深沉,豈能不明白皇帝忌憚。”聞棠寒聲道:“至于蕭玉海,謹小慎微之人,他又怎敢明目張膽親手斷送蕭玉山的前途?不過是落井下石以報前恨。”
白陵沒有問“前恨”是什麼,他隻客氣拱手道:“我知道了,多謝,告辭。還有,您不必多慮,哪怕天大的災禍,也有我們這群人在前面頂着呢。”
說罷他轉身離開,聞棠怔怔地擡起頭,聽書房門開了又合上,目送白陵腳步無聲隐入夜色。
半晌後,聞棠顫着手捂住臉,失聲痛哭。
*
太子府。
洗雪殿内。
屏風後傳來低聲交談,白陵将白夫人的定論與雲雪臣說了。
“果然如此。”雲雪臣背對着白陵燃起琉璃燈,“看來你我的猜測并無錯處,蕭玉山久安于南境,沒道理皇帝還未降罪,他反而率先發難挑起事端。”
他回身伸臂推開窗,窗外紛紛揚揚飄灑的梨花瓣子便被夜風拂進室内。風搖焰晃,在已正襟危坐的雲雪臣的臉上投出跳躍不定的燭影。
一張桌案,兩人對坐,白陵後靠着椅背,盯着雲雪臣在昏光中的眉眼出神。小書閣阒然無聲,室外群芳馥郁,氤氲出無邊春夜。雲雪臣将寫好的信折起來放進封内,從椅中起身,繼而俯腰,隔着桌案注視着白陵,他另一手兩指夾着信件在白陵眼前上下一晃,低聲道:“給孫端己,切記找個信得過的人去送。”
他說話時,語調輕柔,像是不足為外人道的私語,而非吩咐。
白陵不露聲色接過,“放心,我親自跑一趟。”
兩人隔着桌案一坐一站,白陵正欲起身,下颌卻被一隻手托住了。他被迫仰頭,入目是自鼻梁以下被燭光照得纖毫畢現的雲雪臣,他的眼神有點兒冷漠,仿佛審視,可他的動作又如此親昵。
這樣的親昵,白陵本該高興。
....可他騙不了自己。
這樣與賞賜無異的觸碰,令他幾乎生出了一絲無從宣洩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