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在蕭府遭到暗襲。”白陵懶洋洋道:“蕭玉山這個人很有意思,他若傾巢而出,以我和穆遠修單刀赴會的孤勇,縱是插翅也難逃一死。可我制住他後,他又直言盤剝下來的錢财都用于京城打點保命。他似乎想告訴我,落在我們手裡,于他而言再好不過了。”
“穆遠修是細緻人,蕭玉山回京按例要先放進刑獄,等皇帝下令處置。”白陵打量着雲雪臣面上顯而易見的怒火,心頭憋了幾日的躁氣到底出了,他幽幽道:“蕭玉山布置刀斧手暗殺我與穆遠修不成,便立即要與我們回京,途中絲毫不反抗。然而此人弱點也明顯,我想正是因此,許多事他才不敢在擎州吐露,卻願意不遠千裡随軍回京。他不怕死,卻怕禍及妻小。”
雲雪臣目光不善地注視着白陵,“不怕死卻敢上京,他就不怕他前腳走出擎州,後腳蕭家遭了滅門。你提回來的人呢?”
白陵躬身讓出路,低眉順眼道:“正在衛率府地牢做客。”
雲雪臣一張臉雪夜般冷晦,可那雙濕潤的唇卻是冰天雪地裡唯一引人注目的紅。白陵頻頻回頭,雲雪臣冷斥道:“看路!”
衛率府牢獄看守敏銳察覺到太子殿下面色不虞,殷勤打開地牢大門,各自眼觀鼻鼻觀心。白陵張了張口,雲雪臣卻猛一拂袖矮身率先進了牢門。
白陵忙追進去,守衛們對視,想起那個荒誕的流言。
石梯向下綿延,雲雪臣提袍拾級而下,順着窄道行至盡頭才停下。
他隔着牢門打量着背人而立的蕭玉山,蕭玉山回頭,看了看雲雪臣,向雲雪臣身後的白陵道:“你說的引薦之人就是太子?”
地牢不見天日,牆壁上放置的油燈搖曳着不定的焰影。白陵站在雲雪臣身後,像座英俊逼人的雕像,一語不發,顯然以太子馬首是瞻,雲雪臣寒聲道:“蕭玉山,你知道将你扔進刑獄,現在是個什麼光景?”
“拜見太子殿下。”蕭玉山長揖,道:“那想必是暗中窺伺之人砧闆上的魚肉,毫無還手之力。”
“你既然明白,就該知道,你此時将你知道的秘密悉數告知我,待此間事了,”雲雪臣道:“我再不濟也樂意保你家小安然無恙。至少,”他壓低了聲音,“龍椅上那位不會以橫征苛斂為由收下你蕭氏十一顆人頭。”
蕭玉山擡頭。
火光熠熠,照亮蕭玉山變換不定的神情,他澀聲道:“可我憑什麼相信你,滿朝文武誰不知太子無勢。”
“是啊,可這麼多年我依舊活着,不是麼?”雲雪臣輕聲,“你信或不信無關緊要,你是死是活也無關緊要。你走到這裡就沒有第二條路可以選,可你若此時将你知道的透露給我,就是我欠你的人情。你若不說,今夜無論誰來暗殺,我都不會幫你。你活着,蕭家才活着,其中輕重,你自有衡量。”
他說這話時,神色笃定。蕭玉山眼珠一轉,從太子的話中聽出來了弦外之音。他問:“殿下想要我來投靠東宮?”
雲雪臣不置可否,蕭玉山在牢内來回踱步,雲雪臣聽着那腳步由急至緩,繞了數十道圈子之後,終于停了。
白陵道:“看來蕭大人想通了。”
蕭玉山疲累地捏着眉心,閉着眼道:“你與我見過的太子截然不同,他可沒有你這樣沉得住氣。興許我真的看走了眼,說罷,到底想知道什麼?”
雲雪臣道:“武安侯身亡的真相和皇陵失竊,你知道些什麼,就說什麼。”
“白黯一生戎馬,他熟悉兵法,勝仗多敗仗少。他本不可能去立劍亭,可他卻去了立劍亭,那是個絕無生還可能的死地。”蕭玉山睜開眼望向白陵,道:“他帶去的隊伍裡一定有奸細,他分明知道九死一生,可還是去了,說明那裡有令他不要性命也要趕赴的理由。再者,擎州流民隻是個幌子,他們暴亂也并非因為層層賦稅。”
白陵冷笑道:“蕭大人,你不會因殿下方才一席話開始怕死了罷?擎州城外百姓衣不蔽體,與你的斂财恐怕還是有幹系的。”
蕭玉山哈哈一笑,“我就知道你們不信!可現實就是如此,擎州多冶鐵作坊,不少百姓還算富裕,重稅也并非拿不出來。否則這麼些年,為何就今年出了變故?”
雲雪臣蹙着眉頭看他。
蕭玉山斂了笑,道:“...因為玄天教。今春初,我下民間盤查一樁帑銀劫掠案。往年不曾去過,不查不要緊,這一查真是四座皆驚。玄天教代教主姓李名橫江,他做的事,正如古時候賢人獻策于國君,可他卻遊走在百姓中。掠劫的銀兩,并不獨占,反而分派給教衆。我出兵鎮壓,那群人就沉默抵抗。”
又是李橫江!
白陵眼中浮出異色,“他們束手就擒?”
蕭玉山歎息道:“他們不抵抗,黑壓壓一片站在原地,我頭一回殺人手抖,殺不下去!可兵馬撤回去,他們就又打着劫富濟貧的口号,幹老行徑。我無法,總不能濫殺百姓,隻得一封密信報給朝廷。”
雲雪臣神情嘲諷,“你沒辦法?你執掌西南四地,靠這些人交上來的重稅活命,你怕不顧後果鎮壓這群隻劫掠官銀與富戶的烏合之衆,會讓你的地盤人心不穩才是真。”
蕭玉山促而一笑,“可律法不責衆,你待如何?我又能如何,我若碾過去,那就是絕我後路!”
“于是你絕武安侯的後路。”雲雪臣平淡道。
“不,我最初...”蕭玉山凝視着搖曳火光,“..并未想到皇帝派來的是白黯。你們可知道白黯為何冠以武安之名?他當年以一己之力,殺得夏人俯首稱臣。遼人也避其威,後來皇帝釋兵權,白黯深居西都。南境這點事,至多派個後起之秀來練手,哪怕莽撞了些,也情有可原。殺雞焉用牛刀,殿下,我不瞞你,得知白黯死在立劍亭那一刻...我渾身冰涼。你知道這意味着什麼嗎?”
雲雪臣喃喃道:“武安侯是大昭最有力的将星,他死了。”
“敵軍士氣高漲。”白陵一頓,接話道。
雲雪臣有些不可思議,“所以白将軍的死與外族有牽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