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是魏明德要的,起初的确是要做琉璃宮,有一回,韓...韓無謀..跟車親自送冰,回來後沒過幾日,官家便下令投魏明德進诏獄。從那以後小人便是韓無謀治下的人...”
魏識額頭滿是冷汗,氣若遊絲飛快道:“可小人是魏明德提攜的,魏明德一入獄,我心中忐忑。想着再去瞧瞧他,使了不少銀子才跟着韓無謀隔着牢門見過他一面。那時候他已經有些許癡傻的迹象,口中念叨着‘飛檐土’,沒人聽得明白。而自那以後,韓無謀掌管皇城司,許多舊習改制。奇怪的是,那座說要為官家祝壽的冰宮卻還在做,取冰愈發頻繁,我心中奇怪,許多夜裡藏在在冰窖門邊的翁裡侯着,終于有一回,讓我偷聽到有人悄聲談及此事,說什麼冕陵内有價值連城的寶貝,铤而走險一回,下半輩子就能過上揮金如土的好日子。接下來便是冕陵失竊案震驚朝野,我偶爾碰上韓無謀,他總是意味深長地看着我。小人敢斷言冕陵慘死的那些人,是韓無謀的手筆無疑。殿下...殿下,我知道的都說了,我今日出了東宮,必死無疑,您....”
白陵神情一動。
魏識一咬牙,拖着斷掉的腳踝向雲雪臣叩首,哭了起來,“小人願為殿下做牛做馬。我本無大志,宮裡有個對食,有幸撿了個幹兒子,這輩子就指望他給我養老送終。韓無謀定然清楚我發現了他們的密談,他分明知道我捏着他的把柄,卻不殺我,我....寝食難安,躲躲藏藏到如今,殿下,實在不是我有意欺瞞,這話出自我口,我...我死了便算了....”他臉色為難,磕頭如搗,“您若肯救她二人一命..”
當着白陵的面,他不敢提條件,唐敬持撩起眼皮,“看來你還不算是閹狗,你這二人我來安頓,少磨唧,快說!”
雲雪臣聽罷,打量了他一會,“我給你一個機會,你若能自己走出這道門,門外那個名為魏南柯的人自會帶你尋醫。記着,你要在東宮做事,就該知道往後沒有魏識這号人,過去在皇城司的風光也不再有了。至于你說的這二人,本王會令人将他們安置過來。去罷。”
那個瞬間,魏識驚詫至極,幾乎以為自己耳朵出了毛病,聽岔了。
他們這些内宦,在西都這些貴人們眼裡根本算不得人。東宮太子再不得寵,那也是雲端上的人物,可他此刻望着雲雪臣的臉,魏識這一夜連驚帶吓,肚腹裡攢下來的半點墨水全忘了,沒想起來“悲憫”二字,隻覺得雲雪臣朝他投來的眼神能救命。
許多年後,那個養自宦官手裡,名為魏華胥的武将收斂魏識屍身時,從這個老内侍的身後遺物中,發現了一雙畫聖柳照水親筆描摹,躍然紙上、靈秀冷淡的眼睛。
魏識誠心誠意地朝雲雪臣磕了三個頭,他忍着疼一抹淚眼,拖着條腿往外去了。
等魏識消失在殿門前,孫端己撫掌笑道:“這魏識今日一哭,誰能不說太子是整個大昭最會收買人心的,真心千金難買,殿下卻隻消一個眼神。”
可白陵臉色并不好看。
——這人看皇帝與看魏識,分明是一樣的眼神。他從前竟從未注意過,這人看向自己的目光,又是如何?
白陵此前可從沒覺得衆生平等這四個字是如此面目可憎。
雲雪臣沒注意到白陵的異樣,他揉了揉額角,“看來我當初給自己攬了個格外棘手的麻煩活。”
唐敬持道:“韓無謀看着對誰都和善可親,實際上是個極為記仇的狠角色。他能坐上這個位置,也是讒言媚上主,得了聖寵。這份聖寵,可不單單是馬屁拍得好就能得來的。”
孫端己往桌旁自坐了,“魏識交了底,他沒有說謊,可韓無謀更沒有理由不殺他。這不符合世人的常理。”
唐敬持眉山緊皺,魂不守舍,雲雪臣注意到他的神色,叫了聲“唐大人?”
白陵目光如刀,割上沉默不言的嶽晚器一張面皮,“你敗了,怎麼還不走?”
嶽晚器誠心拱手道:“閣下拳掌皆精通,我技不如人,甘拜下風。可我今日是為投靠太子殿下走進來的,兼之聽了如此辛秘,自然是不該走的。況且太子殿下還未逐客,閣下是否太過心急了?”
雲雪臣側目,嶽晚器身長約八尺,一身墨黑短褐着身,是個高壯魁偉的男人,說起話來卻文绉绉,讓人忍俊不禁。雲雪臣難得多問了句,“得賢士入彀,是我之幸。可我看嶽俠士眉隐郁憤,可是有難言之隐?”
嶽晚器拱手道:“殿下,我沒有旁的本事,若是做個教習武師,刀槍棍棒也是熟悉的。我是個俗人,該教凡人。這位白兄弟有一身驚才絕豔的本領,凡人學不來。是故我以為,嶽某雖是白兄弟手下敗将,但也并奇恥大辱。我今來是為尋找一人。龍嶺是大昭龍脈,天家為保龍脈風水,向來不能建宅。年初,龍嶺山腳憑空起了一座梨園,名叫望北樓,占地無數,連帶着侵吞山下半頃地的田宅,民怨滔天,為此跳井死了好幾人。而我那摯友最是濟弱扶傾之人,當初他獨身一人上京告禦狀,至今下落不明。我遍尋不得,便有入京的念頭,恰逢孫郎君相邀,我便來了。”
雲雪臣:“梨園?”
白陵不動聲色朝他道:“殿下,世上的事是操心不完的。我們眼前尚是一團亂麻,那些事日後再談也不遲。孫五,你帶來的人,自該由你帶走,請吧。”
孫端己撐着下巴看戲,不妨被點了名。他頗為奇怪道:“姓白的,誰給你差遣我的權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