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丁額角的冷汗随着白陵的話音一同落下來。他猝然轉身,擦汗的手都在抖,“你..你是皇城司的人..”
白陵的目光居高臨下,他沒答,反而慢悠悠答:“我還知道你家有五口人,雙親健在,膝下有一兒一女。刺殺皇帝罪無可恕,與此案有關者一律淩遲處死,縱使你受得住千刀萬剮,你家中人呢?”
“....這不可能!”盧丁震恐,白陵卻不再說了,舉步便往門外走。
盧丁撲過來,不慎摔倒在白陵腳底下,他抓住白陵的袍角,像抓住救命稻草,“别..别走,我說,我都說!”
白陵眼角向下一瞥,“他是誰?”
盧丁哆哆嗦嗦爬起來,指天發誓道:“官爺,我..我真不曉得他刺殺的是天子!他隻說接了大活,處理了個貪官,做完這單後半生都不愁吃喝。此人精習武藝,我被他拿着刀威逼才開了門,我都說!他是我一個同鄉,聽說現在做了什麼代教主!”
白陵終于露出意外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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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馬東來,不夜河前挨挨擠擠停滿了華貴馬車,人卻不見得有多少。西都有頭有臉的貴人們不走正門,以防給人看清他們那些德高望重的臉。
他們自诩大人物,怎麼能被人瞧見來狎妓呢?
貴人自有後門可開。士農工商,隻有地位底下的商賈巨富們才從正門走。不夜河這地方,最有地位的與最沒地位的人才揮霍得起,平頭百姓從這門前看一眼,都要少幾枚銅闆。
雲雪臣乘的馬車混在正門外衆多富麗的馬車中,并不起眼。
幾名侍女輕手輕腳進了門。
為首的端着盤紮在一起的帶柄蓮花,後面的侍女提壺,還有一人捧着一盤倒扣的瓷盞。雲雪臣輕輕地擡了眉,詢問般瞧着同桌而坐的謝方奪。謝方奪道:“尋來花匠特地培植的早荷,隻為這一兩茶葉。夜裡剝開早荷花心,放些好茶,等一夜,取出以沸水沖泡,其香味唇齒留香,可謂千金難買。公子請試。”
侍女們頭也不擡,手腳利索泡着茶。
等了片刻,孫端己有些好奇,先行取來一盞,開了蓋,果然蓮香滿室,令人心神一爽。
他半信半疑地挑起了眉,“嗅着香,隻望你不要毀了這點價比黃金的敬亭綠雪。”他對雲雪臣道:“殿下先嘗一口我再喝,否則有人要治我不敬之罪了。”
話雖這樣說,他卻隻斜着眼睛看白陵。白陵冷哼了一聲,幾人便都笑了。
雲雪臣莞爾,“想喝茶,讓你先就是了。這沒發生的事,白陵何辜?”
白陵一怔,臉色倏地微微發紅,他撇過頭去,不看雲雪臣的臉。片刻後他又回過頭,沒什麼表情的模樣。
長案東側前坐着雲雪臣,在他左手邊是了闆着臉的白陵與初次來到煙花之地局促不安的嶽晚器,還有好整以暇的謝方奪。
右側則是正襟危坐的鄭霓與笑眯眯支肘品茶的孫端己。
今夜能走到人面前的東宮黨算是都來了。
為遮掩耳目,他們也沒享受什麼不同于人的清高待遇。踩的腳踏,坐的圓凳,乃至眼前的長案,身後的屏風,都細細雕畫着春宮秘戲。嶽晚器隻盯着茶水,不敢張望打量。茶喝得差不多了,幾人大眼瞪小眼,都去看雲雪臣。
雲雪臣想了想,道:“今日邀各位來此,是為商議如何才能将暗中那隻手引出來,我們行事處處受人掣肘,這樣下去不行。”
“我先說吧,”白陵坐正些許,“你們都想不到暗殺蕭玉山的刺客是什麼身份。牙行掌櫃盧丁将人藏了起來,據盧丁所言,好巧不巧,他們二人皆是擎州餘縣人,那名為金獵的刺客是他同鄉。此人少時有神力,因資質絕佳,被方士張弈乾收為關門弟子,十六歲時被逐出師門。而今,”他頓了頓,道:“此人已坐上玄天教代教主的位置。”
“又是玄天教?”雲雪臣擰起眉,“這個民間興起的教派到底是何方來的神聖?”
不隻是他,其餘四人也十分意外。鄭霓擱下茶杯,吃驚問,“玄天教的手居然能伸進西都!”
“我們對玄天教并不了解。”孫端己拈着茶盞,享受地眯着眼,“但我知道有個人一定清楚,我們恃才傲物的李大人一劍一馬,四海為家。如今名揚四海,行到處不論王孫貴族或是商賈巨富,乃至山野隐士,紅粉佳人,無不奉為座上賓。可惜,我沒那個本事摸清他的影。”
這話是說給雲雪臣聽的,可見孫端己對李寰的蹤迹已束手無策了。
“玄天教先放一旁,”雲雪臣道:“你們不覺得這些障眼法,隻是為掩蓋這個案子?”
謝方奪聞言道:“若是一月前,殿下口中的案子定然是冕陵案。可到了今日,我竟不清楚殿下口中的案子是哪一樁。”
鄭霓目光一動,他上面有個周川坐着知審刑院事的位置,周川不動,他就沒有升遷的可能,但這不代表他隻會做刑官。
幾乎在瞬間,他就洞悉了雲雪臣的話外之音。
孫端己看了一眼鄭霓。
“殿下的意思是,抛開一切,重新回到冕陵案上來。”鄭霓沉思良久,慢慢開口道:“謝小友的反應也正佐證了這一點,障眼法...障眼法?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