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雪臣察覺,半偏過頭來,魏南柯便對上了雲雪臣漫不經心的眼睛。
魏南柯半晌沒說出話。
雲雪臣往外走的腳步一頓,“怎麼了?”
魏南柯想了想,道:“小人伺候殿下,殿下平日看着笑吟吟地,實則遠在雲上似的隔着一層,看不真切。不知是穿上這身衣裳的緣故還是怎的,雖豔,卻沒半點濁氣,反而莫名親近了些。”
雲雪臣沒料到他會這樣答,下意識問道:“白陵人呢?”
“天亮時便走了,說是有要事需查。”魏南柯道:“衛帥臨走時已托謝郎君護送殿下回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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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宮正門對龍嶺,中有一條南北走向的天街為縱軸平分東西。
天街南段為朝中重臣居所,時人以“青雲路”戲稱,而二皇子雲巍的府邸正落在青雲路最北,往前馳馬一刻鐘,就能直入皇城。
屋室内豪奢蓋過皇宮,雲巍渾身沒骨頭似地斜倚在太師椅裡看書,身後站着個星眼流波的少年正為雲巍揉按肩頭。
白陵繞過屏風。
雲巍望着擅自落座的來人,擺手示意小倌兒停了。他坐起身,拊掌笑道:“稀客,真是稀客。真施,去伺候貴客。”
他一指白陵,這叫真施的小倌兒面上雌雄莫辨,聞言銀牙暗咬,擡眼時本作出一片谄媚色相,待瞧見白陵容止,面上卻呆了一呆,竟做出一派矜持模樣,捧着酒壺走近身前,“郎君請飲。”
雲巍嘲笑了聲,“瞧瞧,我養的狗,床榻上何種花樣不娴熟。隻見你白将軍一面而已,就懂得什麼叫不願叫人瞧低了。小浪丨貨,你倒是心折得快,殊不知這位白大人坐擁雲上的神仙人物,你比之那位,連泥也算不得了。”
真施暗自不忿,又覺難堪。白陵的酒杯落在地上,一聲脆響。
雲巍斜着眼掃過去,白陵站起身漠然道:“手滑。我料想二殿下是胸有山河之輩,今日才來拜訪,不想也是個對陰私流言念念不忘的下作人,白陵告辭。”
雲巍臉色倏然陰沉,他緩緩站起來,擡手道:“不必倒酒了,下去。”
真施驚懼地看着口出狂言的白陵,蹑手蹑腳離開。雲巍冷眼,“怎麼,戳中你心病了,你對當朝太子抱着龌龊心思,又何懼悠悠衆口,這西都之内,誰人不知?不過麼。”雲巍忽然輕飄飄道:“縱然是本王,也沒料到你居然能抱得美人歸,沒成想我那個成日裡裝模作樣的美人哥哥,也不過是個肯張開腿給人操的玩意兒。閑雜人我遣走了,說罷,你來找我所為何事?”
白陵眉峰劇烈一動,他深吸了一口氣,道:“雲巍,我的耐心也是有限的,你若再盯着這點事不放,我就将消息賣給雲雪臣。”
雲巍又坐回去,道:“你從本王這裡拿走了無數消息,現在反過來想要威脅本王了?白陵,你還記得你當初在我這裡許了什麼?你要我殺死‘雲雪臣’這個人,我得到江山,你得到武安侯生前的兵權和雲雪臣。滿朝文武,隻有我能讓你如願以償,這是一個隻有我與父皇知道的秘密,這是武安侯甘願束手就擒的秘密。你還記得罷?自上回雨夜一别,我等你這麼久,幾乎要以為你所謂的身在曹營心在漢之計是拿來穩住我的權宜之計,而你的‘漢’,實際上,是我大哥了呢。”
他盯着白陵看,想從這個男人臉上找出哪怕一絲一毫異色。
可白陵懶洋洋地靠着椅背,拈着酒壺右腳架在左膝上,忽地笑了。他的眉眼深邃英俊,因這一笑便有些邪氣,“平易近民,民必歸之*。太子殿下為人和氣,又這般可我心意的好顔色,我的心自然時時刻刻挂在他身上。你怎能與他比?”
雲巍盯着他看了片刻,頓時大笑起來,“極是,極是,也不怪他肯與你颠鸾倒鳳!”
“我沒忘,這不是來了。東宮沒有立足的地方,近日忙了些,我不好脫身。”白陵探手從懷中内袋取出一枚紅丸,舉在眼前,正色道:“這是什麼東西,你認得麼?”
雲巍仿佛終于從白陵身上得到了某種令他放心的東西,便笑道:“你怕什麼,他身邊最親近處,也有我的眼睛。你來尋我,他必無從得知你蹤迹。”
白陵的笑意僵了一瞬,那隻是極快的瞬間,快到雲巍并未察覺出異樣。白陵随口道:“知道了。你該早點知會我,否則我何必如此小心行事。閑事莫提,這東西到底是何物,我從魏明德身上搜出來的。”
雲巍已無暇注意白陵刹那的不自然神情,他的目光死死定在白陵指尖,露出了個堪稱恐怖的笑容:“這是紅鉛丸,取自童女初來的月事,煉丹爐裡合着朱砂烹燒成藥丸,寒暑不辍服之,有延年益壽之效。我找不出我父皇廢朝政禍人倫的證據,魏明德那厮雖是閹人,但到底也算個硬骨頭。這一點我倒是佩服他,白陵,我真是意外他肯将東西給你。”
白陵迎着雲巍興奮若狂的目光,于這一刻明白凡人帝王為求長生,到底能做出多麼豬狗不如的事情來。
江延儒沉重的神色浮現在他腦海裡,白陵頓了頓,話鋒一轉道:“你哪怕得了證據,又如何能逼問天子,你要逼宮不成?”
“本王自有辦法,你回去罷,此事我知曉了。”雲巍皺了皺眉,“不對...他隻給了紅丸,卻并未提到天子圈禁宮女的所在,我如何去捉活人證?”
雲巍的臉上神情勢在必得,白陵腦海電光一閃。
他知道這個二皇子怎麼敢說這話了!
冕陵裡那道盟約在雲巍手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