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人兵馬騷擾不斷,像咬一口就轉身狂奔的狗。令拒留關上下怒發沖冠卻不敢當真開戰。
朝廷有令:天下承平已久,絕不能射出第一箭——為師出有名,夏人不戰,大昭便絕不能先開戰。夏人主将偏偏按兵不動,以下作手段頻頻三騷擾拒留關。守衛的将士被夏人捉去,無一不是隔着秋風宕于陣前虐丨殺。
他們想激昭人率先起兵。
拒留關的城牆上幹涸了一片血紅。
那都是士兵咬牙切齒恨不能手刃仇人時以肉拳砸出來的。
耿燼比誰都明白,長此以往下去會出亂子。皇命在上,可若連士兵的性命也棄之不顧,兵變是遲早的事。
白陵冷眼旁觀耿燼不能明言的焦灼。
耿燼早已經得知他在東川的勢力被耿微霜換了個徹底,這個老将隻得打落牙往肚裡吞還要賠笑,不得不仔細經營赤雲營的一兵一卒。烽火未起,可戰事卻在兩軍長久的暗襲中興起。為保住“師出有名”的高名,耿燼的每一次落子都會影響到兩國太平局面。
但凡棋差一着,他若被革職,便再沒有退路可去。
于是對抗夏軍暗襲的人選變得至關重要,這個人須有智将的審時度勢,也要有勇将以一敵百的身手。
論武功,整個軍營裡無人出白陵之右;論心性,白陵能将那場無人慶賀的截信之功中的憤懑忍下去,已非常人所能容。
元平八年臘月,白陵奉命駐守赤雲營的第二年冬。
耿燼一反常态,提拔白陵在内的五人為裨将,并将他在金庭為細作時截信回營的真相在軍營中傳開。與此同時,他命白陵從軍營裡挑出一千精兵親自操練,以抗襲兵。白陵欣然領命。
自這支鐵騎建好後,夏人的襲軍就再也沒有機會回返。關内最後一寸國土前白陵的長劍一旦出鞘,向天一指,就仿佛收割連天荒草的野火那樣一往無前。
白陵為這支兵馬取名“掠夜”,掠夜騎。
赤雲營上下轟動。
敵軍死在暗夜中距夏國土隻有一步之遙的拒留關前,他們被探出的如水鋒刃削斷頸骨,神情驚愕的凝固,随後被挂上掠夜騎兵的鞍鞯兩側,變作可累積的軍功。
不論晝夜何時出兵,白陵馬上懸挂的人頭是最多的。他手起刀落時冷漠的目光令敵人聞風喪膽,也逐漸令昭軍敬而生畏。久而久之,白陵的起居處,再無人敢随意踏足。
烽煙未燃,戰事已起。
血水沿着拒留關向西綿延出一條腥氣沖天的紅線,敵營惡毒而無賴的計謀,擋在一千掠夜騎兵冰冷的鋒刃前,原封不動地送了回去。
這支奇兵在白陵的帶領下如同鋒利無匹的單刀,将夏人以小謀大的陰謀洞穿。自此以後,赤雲營上下皆以能入掠夜騎為榮,白陵也從白伍長變成白将軍。
元平九年九月十三夜,秋風蕭瑟,秋月無聲。
白陵一手按劍,在燈下看新制的輿圖,王伏快步進賬,“将軍,朝廷來信了!”
此人是如今為數不多自告奮勇來追随白陵的小兵,元平九年三月,夏人不死心妄想強掠一批人質。眼看着馬車将沖出秋風宕,王伏抱着必死的心拔刀,殺一個也算賺。
可就在秋風宕前最後一步處,黑甲負劍的白陵淩空從道旁沖了出來。他們那一批人的性命是掠夜騎救下來的,王伏走運,白陵從他身側策馬躍過,冰冷的劍意斬斷鐵鍊,從套馬索中救了他一命。
從前王伏懇求入掠夜騎中效力,白陵毫不客氣以他資質不夠回絕。王伏心中不服氣,卻并未說出來。可當他親眼看見白陵當真隻用一劍就能将人立斃的劍法,那點不服就成了敬畏。
自此,王伏便做了白陵身旁傳信打雜的親兵。
六月二十,夏夜酷熱,白陵在河中沐浴。王伏擅自來送白陵的換洗衣裳,他站在白陵五步之外,鼓足了勇氣才敢對在河中洗漱的白陵說大營上下诟病白陵殺性過重,敵我生畏,以為不詳。
那時白陵并未擡頭,他泡在水中合眼小憩,聞言沒甚麼情緒道:“當初夏人當着赤雲軍上下将我軍俘虜抽筋剝皮以供取樂,隻為激怒大昭出兵。掠夜營之後,從前敢殺我士兵者,如今還有幾人?”
王伏呆了。
白陵上岸,外衫無風自動将他罩住,他穿戴好後轉身離開,近乎懶散的聲音被風送到王伏耳際,“這世上最公平的律法,是以牙還牙以眼還眼。人若不畏懼你,就該來奪你所愛,占你城池,屆時死傷何止千萬。如此看來,殺幾個人是最小的代價,何樂不為?”
王伏追了上去,又霎時止步,他鬼使神差揚聲,“...将軍,您有所愛麼?”